“真正的戰友,是敢在絕境里把命交給你的人?!?br/>
喜馬拉雅的風像鈍刀,刮過查果拉哨所裸露的巖壁時,發出嗚咽般的嘶鳴。哨所立在海拔5200米的雪線上,藏語稱“鮮花盛開之地”,可這里只有終年不化的凍雪,和一群被紫外線刻出紫紅臉膛的兵。
四級軍士長徐遠卸下背囊時,冰碴子簌簌往下掉。他掏出一枚雞蛋——裹了三層棉布,卻已凍成青灰色的石頭?!敖o病號的?!彼ぷ訂〉孟裆凹埬ヨF,眼白卻亮得瘆人。新兵秦玉蜷在通鋪角落咳血,肺里像塞了把冰錐。
1.
雞蛋的裂縫
物資隊每月上山一次,走的是鬼見愁的“絕望坡”。亂石嶙峋的溝壑被積雪填平,底下藏著吃人的冰縫。排長孔櫟凌帶隊下山時,徐遠把雞蛋分給每人一枚:“握緊了,這是命。”
秦玉的雞蛋碎在半路。他踩進暗冰滑下陡坡,背囊里的雞蛋黃濺在雪地上,像一攤凝固的血。徐遠暴吼著拽住他背包帶,指甲劈裂在巖石上?!叭锫肪蜑檫@點蛋白子!”他揪住秦玉領口,卻看見新兵皴裂的嘴唇哆嗦著:“班長……我賠……”
孔櫟凌的巴掌先甩了過去。
清脆的響聲凍在風里。
“拿命賠?”排長的聲音比雪還冷,“這蛋是給兄弟吊命的!”
2.
通鋪上的刀鋒
哨所的通鋪擠著二十條漢子,汗味、血腥味、鐵銹味腌入味木板墻。那晚秦玉燒得說胡話,徐遠把他裹進自己的睡袋,胸口貼著新兵冰涼的脊梁。黑暗中有人嗤笑:“裝什么慈父?”
說話的是老兵馬志國。他曾因偷藏壓縮餅干被徐遠當眾踹倒,背上處分復員無望。此刻他嚼著牛肉干,油星噴到徐遠臉上:“假仁義!上月運輸隊少兩盒罐頭,不是你扣給相好?”
徐遠沒起身,只摸出匕首插在鋪板間。
刀柄纏的褪色布條,是秦玉咳血那夜他撕下的袖口。
“捅這兒?!彼钢约盒母C,“看老子心是不是紅的。”
3.
冰縫里的體溫
沖突在巡邏時炸開。馬志國“失足”跌向冰裂縫的瞬間,徐遠撲過去抓住他武裝帶。兩人吊在冰沿晃蕩,碎石嘩啦啦往下掉。
“松手!老子不欠你!”馬志國嘶喊。
徐遠牙齦咬出血:“閉上臭嘴!腳蹬我肩!”
當孔櫟凌帶人用背包繩拽上他們時,徐遠作訓服左袖全被冰棱割爛,小臂露出的筋肉凍成紫黑色。馬志國癱在雪地里,突然抓起一把雪摁在徐遠傷口上——藏兵說雪能止血。
“罐頭……我給山腳孤兒院的?!毙爝h喘著粗氣,“你檔案的事,我找過政委。”
馬志國的哭聲被風卷走,只剩肩膀劇烈抖動。
4.
石堆上的家
秦玉能下地那天,哨所陽光房里的格?;òl芽了。戰士們用罐頭盒栽種的高原植物,嫩葉怯生生探向玻璃窗。徐遠從懷里摸出青灰色的凍雞蛋,擱在花苗旁:“化了當肥料?!?
復員前夜,徐遠帶全排爬到后山。月光下,他們用白石壘出中國地圖,邊境線位置特意擺上巡邏撿的狼牙?!安楣_不出花,”他踩實最后一塊界碑石,“可咱們站在這兒,就是根!”
下山時,馬志國把鑰匙扣塞進徐遠手心——半片磨光的彈殼,背面刻著“兄弟”。
孔櫟凌站在界碑前,雪沫子撲在臉上像針扎:
“這地方,把仇人熬成兄弟,把兄弟熬成骨血。”
雪線之上無鮮花,唯有用骨頭栽出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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