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常建華，男，南開大學中國社會史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明清史、中國社會史研究。

引用本文：

常建華

. 僧俗之間：清中葉僧人的土地糾紛及其生活——以嘉慶朝刑科題本為基本資料 [J]. 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25, 48 (03): 81-86.

摘要

土地債務(wù)類刑科題本呈現(xiàn)的僧人共同體，其生命歷程主要是通過經(jīng)濟糾紛構(gòu)成的人際關(guān)系表達出的。僧人出家改變了生命歷程，形成了新的僧俗關(guān)系。僧人與民人基于經(jīng)濟行為產(chǎn)生社會關(guān)系，因而引發(fā)各類刑事糾紛。僧俗土地問題中寺田的租佃關(guān)系，是糾紛產(chǎn)生的要因之一。借助僧人人際關(guān)系的探討，僧人個體生命史得以彰顯。下層僧人為生計忙碌，亦同俗人。

關(guān)鍵詞

生命史學；日常生活；寺廟；僧侶

閱讀引導

一、僧俗土地問題

二、僧俗租佃關(guān)系

僧俗之間：清中葉僧人的土地糾紛及其生活

——以嘉慶朝刑科題本為基本資料

筆者曾利用嘉慶朝刑科題本討論清中葉僧人的人際糾紛及其生活，認為其具有亦僧亦俗的特色，已有論文發(fā)表。茲就其中未加論述的僧俗土地問題、寺田的租佃關(guān)系繼續(xù)探討，使這項研究更加完整。有關(guān)清代寺田及其租佃關(guān)系的研究，較早有傅貴九的論文，近年來有一些碩、博學位論文論述清代的寺田或寺院經(jīng)濟，相關(guān)的論文也有發(fā)表。已有的這些研究主要關(guān)注寺田或寺院經(jīng)濟的來源、經(jīng)營管理，雖也涉及僧俗關(guān)系，但重點是經(jīng)濟現(xiàn)象。筆者將以人的活動為中心，側(cè)重于僧人的土地糾紛及其社會生活，從日常生活的社會關(guān)系中捕捉僧人的生命意識。

一、僧俗土地問題

寺廟通常占有一定的土地，也可通過經(jīng)營田地得到收入。其田土不少來源于民間贈與，田地經(jīng)營也往往在民間進行。由此構(gòu)成基于土地的僧俗交往，同時也會引發(fā)僧、俗的糾紛。

有的宗族為了祭祖或保護祖墓，會設(shè)置寺廟，并招攬僧人加以管理。圍繞寺田，僧、俗發(fā)生聯(lián)系。湖南永州府新田縣鄧姓宗族在明代建寺置田招僧，侍奉香火。鄧姓要求僧人出備進山禮銀，交給宗族合族分領(lǐng)，以確保庵田的安全。清嘉慶十二年（1807年）九月發(fā)生寺僧輕揚盜賣庵田事件，于是鄧姓收田逐僧，另招僧收納進山禮錢。再如四川劍州回龍廟僧人續(xù)崇因索討飯錢被僧人源清打死案，據(jù)李敏供:“回龍廟是小的祖上香火，招僧續(xù)崇一人在廟住持，離小的家有二里多路。”據(jù)此，回龍廟是當時李敏家族的寺廟，為祭祀祖先設(shè)置，招僧續(xù)崇管理。

施舍寺田者往往繼續(xù)耕種，僧俗因寺田經(jīng)營會有糾紛產(chǎn)生。貴州普安縣張定貴等毆傷僧廣修身死案，據(jù)原來報案僧肖敬供:已死僧廣修是他的師傅，同住馬嵐山寺。僧肖敬寺內(nèi)田土原系張定邦、陳宗武祖上施舍產(chǎn)業(yè)，并由兩家輪流耕種，每年納租谷三石二斗，按年清償。嘉慶十六年（1811年），陳宗武耕種，僧廣修往催租谷，陳宗武未納。九月初十日，僧廣修因陳宗武不肯完納租谷，去央求張定邦同去催討，張定邦不肯同去。十一日，僧廣修說恐怕陳宗武欠租不完，他再去邀張定邦同往催討。于是發(fā)生僧廣修同張定邦爭鬧，導致悲劇。張定邦、陳宗武祖上施舍產(chǎn)業(yè)給馬嵐山寺，兩家輪流耕種，僧廣修因陳宗武不肯完納租谷而催討。

再如，浙江黃巖縣王良明因僧人借貸起釁戳傷無服族弟王良書身死案，據(jù)王良輝、王元和同供:村內(nèi)有普度寺，是他們祖上施有田畝。王良明住在普度寺內(nèi)，僧彥錫等因借他錢文沒還，要把寺田推抵。嘉慶十七年（1812年）正月初二日，王良輝在寺內(nèi)與王良明吃茶，王良書同王元和到寺里燒香。王良明說起僧彥錫等欠項，王良書斥責他不該謀買祖上施舍的田。王良明分辯，彼此爭罵。

又如，四川崇慶州澈覺堂僧人教翠因被控私租寺田將席文祥戳傷身死案，據(jù)兇犯僧教翠供:席文祥的曾祖原施有田地在澈覺堂寺內(nèi)，嘉慶二十三年（1818年）八月間，僧教翠因已故師父僧勝海拖欠借賬沒還，投憑寺鄰要把席文祥家施的田地出租，得錢還賬。二十四年（1819年）二月初三日，席文祥知道，將其控告。因人證不齊，還沒投審。“僧人因田還沒出租，斥說席文祥不該混告。席文祥不依，口里混罵，僧人回罵。”于是發(fā)生沖突，僧教翠用刀戳死席文祥。

還有，湖北京山縣民孔盛揚因退地糾紛戳傷鄰居李文霞身死案，據(jù)陳添云供:“小的與李文霞都在普渡寺鄰近居住。寺內(nèi)有眾姓捐施地畝，向聽僧人自種供奉香火。僧容金到廟住持不久，常在外面游蕩，不務(wù)耕作。嘉慶十五年十一月內(nèi)，小的與李文霞查知僧容金私把香火地畝典與孔盛揚耕種，因他蕩廢廟產(chǎn)難再容留，投知保正一同赴案，呈清究逐。當蒙訊明，把僧容金責處，勒令還俗，諭令另招妥僧住持。并因僧容金所得地價已經(jīng)花用無從著追，把那地畝斷給孔盛揚耕種一年，再行退出歸畝，都已具遵結(jié)案。十六年四月十七日，小的與村眾們招有僧心休到寺住持，李文霞去叫孔盛揚就把地畝退交僧心休管業(yè)。”施主不滿寺田經(jīng)營不善，竟將寺僧換掉。

僧人也購入田地。湖南邵陽縣僧買地雇工原主阻耕釀命案，據(jù)蕭體友供：“嘉慶二年十一月內(nèi)，張功立把田七斗五升賣與僧巨梅為業(yè)，是小的父親蕭勝從作中，議價九十四千文，當交錢八十九千，尚少五千文，立有欠字，約俟次年二月交足。十二月內(nèi)。張功立在他自己山上燒草，延燒僧巨梅連界柴草一片，索賠未允。僧巨梅把田價扣留。嘉慶三年四月初四日，張功立來說僧巨梅田價未清，有人在田栽插，要小的與父親同去阻耕。”張功立把田賣與僧巨梅為業(yè)，僧巨梅賣地款未交足而雇人栽插秧苗，蕭勝從作為中人參與張功立阻耕，被栽插者打死。

僧人還向民間租地。直隸永清縣民祁俊因挪用公地租錢糾紛故殺大功服兄祁有案，祁俊供稱:“嘉慶十五年十一月初間，伊與祁有商允將祖遺公地五畝租給社廟僧人興如，議定租價大錢五千文，經(jīng)伊私自取用。是月十八日，伊同祁有先后赴后奕村趕集。將晚時候，伊自集回歸，行至五間房地方，與祁有撞遇，告知私用租錢情由。祁有不依，致相爭吵。”祁俊將大功服兄祁有毆傷后擲入井內(nèi)淹斃。此案，社廟僧人興如租種當?shù)孛袢送恋亍?/p>

寺廟出租、出售山場土地，有時會引發(fā)糾紛。出售寺廟土地的事例，如湖南瀏陽縣僧曙南索欠致蔡祿太誤傷陳大全身死案。據(jù)僧心鑒報稱:“僧師僧曙南系復興寺住持。嘉慶十年，師因負欠，將地名羅家沖等田憑杜光連，議價六百六十兩出售朱興渭為業(yè)，因無現(xiàn)銀，當將該欠袁庭杰、鄒陳氏欠項共銀二百六十九兩，并原得佃戶陳倫拔佃規(guī)銀二百五十四，撥歸朱興渭認還。朱興渭又付給現(xiàn)銀二十一兩，尚少銀一百二十兩，書立限字，立契連限字并交杜光連收存。嗣朱興渭將田佃給蔡成發(fā)耕種，僧師屢討下欠回價未還，朱興渭復又躲避。二十七日，僧師糾同陳大全、王青岳等前往割谷，已被蔡成發(fā)先行收獲。致赴蔡成發(fā)家，將伊被帳、谷米、牲畜等物搬取攜回，挾制朱興渭還銀。詎蔡成發(fā)同子蔡祿太、蔡連太至寺索還，僧師向詈，被蔡祿太用槍戳傷。”復興寺住持僧曙南因負欠將田土憑杜光連作中，出售朱興渭為業(yè)。

出租寺廟山場的事例，如安徽潛山縣人崔象海伙租寺院山地釀命案。據(jù)僧道全供：“嵐舒是小的師傅……乾隆五十四年十二月，崔象海、胡殿揚們合伙拼種僧人庵內(nèi)的山場，師傅得過租價七六錢八十一千文，立有拼約，他們六股公種，議定七年為滿，退山歸庵。嘉慶元年九月十五日，胡有余向崔象海取討黃豆爭鬧，被崔象海戳傷身死。”僧嵐舒將庵內(nèi)的山場租給崔象海、胡殿揚耕種。題本中保留了這份拼約，現(xiàn)轉(zhuǎn)錄于下：

立拼約：僧嵐舒合將本寺右山場一片，出拼與胡殿揚、崔象海等名下，比得拼價七六錢八十一千文正，其錢比訖，其山樹聽胡崔合伙起篷開挖，欲作興種，除本年外訂定七載為期，期滿還山，今欲有憑立照，乾隆五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立拼約僧嵐舒，憑中崔勝典、張廷等俱押。等情。

僧嵐舒將本寺右山場一片出租棚民，七年為期。

二、僧俗租佃關(guān)系

寺田出租，僧人討要欠租往往引發(fā)糾紛。貴州有兩個事例：其一，鎮(zhèn)寧州五顯廟僧人清和因收討田租被民龔泳太毆斃案，據(jù)僧清順供:“已死僧清和是僧人師兄，同在五顯廟住持。陳有佃種廟內(nèi)田畝，歷年尾欠租谷共七石零。二十三年八月十六日，師兄去向陳有收要新租，并索討舊欠租谷，陳有約舊欠租谷緩還，師兄不依，將陳有斥罵。龔泳太路過，說師兄不該逼索，師兄斥他幫護，兩下相打，師兄被龔泳太用鋤柄打傷囟門。”因傷致死。寺僧收租討欠，與佃者發(fā)生沖突。其二，仁懷縣僧人芳樹等共毆佃戶任奇哲身死案，據(jù)僧芳樹供:“任奇哲佃種寺內(nèi)田土，每年認完租谷五石八斗。上年秋收后，任奇哲將谷子變賣填還欠帳，應還寺租顆粒不交。僧人叫徒弟青喜們前去討過數(shù)次，任奇哲躲避不見。嘉慶十五年二月二十一日，僧人同工人陳大在嚴家溝砍柴，看見任奇哲過路，叫陳大趕去把他揪住，向他索討租谷。任奇哲掙脫，向陳大叫罵。”寺僧向佃農(nóng)追討欠租發(fā)生沖突，任奇哲被毆因傷身死。

奉天開原縣旗人蔡三哲因催討地租推跌旗人傅達哈身死案，據(jù)僧嚴喜供：“嘉慶十一年三月初頭，這已死傅達哈租寺里坐落西關(guān)外香火地，他自蓋房屋居住，講明每年租價市錢十二千，按兩季交完。十五日，有正白旗兵蔡三哲到小的寺里寄住。七月初頭，小的師傅法奎讬蔡三哲轉(zhuǎn)向傅達哈討要地租錢。二十七日，傅達哈拿衣衫叫小的當錢抵還地租。小的就拿大衫套袴當?shù)檬绣X五千，拿回寺里。傅達哈下短地租一千，沒有還，也沒到寺里去取當票。八月初一日，小的把傅達哈欠租錢的話告訴蔡三哲，煩他催討。初六日早飯后，蔡三哲從邊外回到寺里，告訴小的說他問傅達哈替小的討要租錢，傅達哈合他不依，在菜園東墻下外偏坡上彼此揪扭。他把傅達哈推跌坡下地上，就不動了，他把傅達哈拖到廟東南墻角下，就氣絕了。”寺僧請借住者催佃交租，佃民將衣衫當錢交租。

還有云南永北直隸廳僧人廣輝因收租誤殺僧人源澤身死案， 據(jù)僧沙容供：“小的與源澤、廣輝都在白云寺出家，寺內(nèi)有田一分，歷年租與何能紀耕種，年納租合四斗。今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小的同源澤、廣輝來何能紀家收租，何能紀同他女人周氏把租谷量出。源澤嫌谷子不好，要換，周氏說只有這樣谷子，源澤就拿量谷的升子打去，打落周氏門牙一個。周氏哭罵，何能紀不依，兩手揪住源澤衣領(lǐng)。”廣輝拾凳腳去打何能紀，誤傷源澤右額角，致其身死。僧人源澤嫌租谷不好，將佃婦門牙打落。

佃民欠租，僧人還搶割、起佃自耕或另佃，引發(fā)糾紛。福建沙縣民林基連等謀殺幼童林幅煖身死移尸圖詐未成案，據(jù)僧照梅供：“僧人在金蓮庵住持香火，庵內(nèi)有土名沉石苗田三段，向給林基連耕種，年納租谷六石五斗。林基連歷年共積欠租谷十六石五斗，屢討無還。嘉慶十六年十一月十八日，僧人又向林基連催討，林基連求寬，僧人不依，斥罵，并說要起佃送究。……因僧人向林基連討租，林基連挾嫌，商同林細仔把林幅煖殺死，想要圖詐僧人。”佃戶欠租，圖賴起佃僧人。

僧人搶割的事例。四川渠縣民李青太受雇割谷將佃戶李騰芳致死案，據(jù)李含芳供:二哥李騰芳一直佃黃洪廟僧全柏田地耕種，每年租錢六百文。議明先給租錢，后種田地。嘉慶八年（1803年）二哥沒給僧人租錢，把田地耕種。六月二十八日。僧全柏因二哥不還租錢，雇了李青太們收割谷子，二哥走去攔阻，兩下爭吵，二哥被李青太放槍打傷身死。廟僧全柏雇人將欠租佃戶谷子收割，佃戶攔阻導致死亡。

起佃自耕的事例。如貴州畢節(jié)縣僧人源相、源松傷民吳應敖、吳應全身死案，據(jù)吳深供:“已死吳應敖、吳應全都是小的兒子。佃種報恩寺僧人源相們田土，每年認交租谷四石。嘉慶二十年春間，僧源相們因兒子們拖欠十九年分租谷沒還，將田撤回自種。六月十七日，吳應敖同工人吳蠻二去背運站鉛。下午吳蠻二跑回，說路遇僧源相、僧源松向吳應敖索討欠租，口角相打，被僧源相用刀戳傷肚腹倒地。”遂因傷致死。僧源相等人因佃農(nóng)拖欠租谷沒還，將田撤回自種。又如直隸永清縣僧汰淶因地租傷民馮得全身死案，據(jù)僧汰淶供:“嘉慶十五年上，馮得全租種僧人五畝香火地，拖欠二千五百大錢，屢討沒還。僧人把地撤回自種。”

僧人起佃自耕，押租錢引發(fā)糾紛，四川有兩個的事例：其一，邛州民楊儒奎因退佃起釁打死僧人致中案，據(jù)僧致中供稱:“楊儒奎原佃僧人寺田耕種，收過他押租錢十四千文。嘉慶四年十二月間，僧人因要自耕叫他退佃，楊儒奎要僧人還了押租再搬，僧人不依。二月十九日午后，僧人拿刀在寺外割草，楊儒奎走過又向僧人催錢，僧人不依兩下吵鬧。”民人楊儒奎砍傷僧人致中，并使之身死。這是因僧人不退還押租錢引發(fā)的糾紛。其二，安縣岳玉彪因索欠毆傷僧心明致死案，據(jù)岳玉彪供:“并沒仇隙。嘉慶九年，小的出押租錢二十八千六百文，佃得龍老山僧心明土地耕種。十七年，僧心明把山地取回自耕，退還小的押租錢二十五千六百文，欠錢三千文。原約第二年七月里清還。小的把家口搬回崇慶州去了。十八年八月間，小的過來討錢，僧心明無錢央緩，留小的在寺等賣茶葉歸還。小的等了一個多月，打聽得僧心明茶葉已經(jīng)賣去，還沒還錢。九月十八日，又向僧心明討要，原斥他不該哄騙。僧心明不服，撲來要扭小的毆打。”岳玉彪打死僧心明。這是因僧人退還押租錢欠錢引發(fā)的糾紛。

起佃糾紛，四川有兩個事例：其一，崇寧縣民趙理漋因佃種糾紛傷僧擎山身死案，據(jù)趙理漋供:“父親向佃僧擎山寺田九十畝，每年交納租谷七十石。嘉慶四年間，父親因債負逼迫，把谷變賣，原到五年四五月間才把租谷陸續(xù)還清。七月二十二日，小的在寺前經(jīng)過，遇見僧擎山，說父親把租谷拖延，要邀父親到寺退佃的話。小的說租谷已經(jīng)還清，不該起佃。僧擎山不依，口里混罵，小的回罵。”僧擎山趕上要打，趙理漋順拔防身尖刀將其戳死。寺僧因佃農(nóng)拖延租谷要退佃，佃農(nóng)不允，發(fā)生糾紛。其二，滎經(jīng)縣民閆步云因索討種苕工本毆斃朱庭楊案，據(jù)僧澄億供:“僧人在太湖寺住持，閆步云向來佃種寺內(nèi)水田一段。僧人因他歷年欠租，嘉慶二十二年十二月里，把田另佃與朱庭楊耕種。那時閆步云因在田內(nèi)種有苕子，要朱庭楊認還工本，朱庭楊原許緩日給還。”翌年閆步云去向朱庭楊討要工本，把朱庭楊挖傷身死。寺僧退佃另佃，新舊佃戶之間產(chǎn)生糾紛。

此外，僧松和在安徽的龍井庵披剃出家，王凡承佃庵產(chǎn)茶山，欠租退佃，另招王凡之弟王志璜接佃。嗣王志璜欠租不給。嘉慶元年（1796年），松和欲令退佃，王志琠投保驅(qū)逐松和，松和出庵云游。于三年（1798年）四月初五日，松和回庵，查知山仍王志璜佃種，即往尋退佃，遂與王志璜之母爭吵。同樣也是一起佃農(nóng)欠租被寺庵退佃的事例。

還有佃民退耕，引發(fā)與僧人的糾紛。山東蒙陰縣民類紹聚因分豆子糾紛傷僧人真樂身死案，據(jù)類紹聚供:“真樂廟里有地二十多畝，是小的佃種，議定均分糧食。已有兩年。因都是山地所收，花息不敷工本。嘉慶五年八月，小的收割了地里豆子，合真樂均分，就把地交還，叫真樂另找人種。小的分的豆子還在地里，沒有收拾回家。二十二日下午，小的帶著鐵镢去刨豆根，見真樂把豆搬開，豆粒撒滿地，向他理論，爭罵起來。”真樂就用木棍把類紹聚的鐵镢打落，類紹聚奪棍打他，又用鐵镢打傷他致死。

僧人如將寺田租于俗親耕種，可能挑戰(zhàn)到俗例而帶來麻煩。湖南郴州唐汝青等詐逼致使僧人常名自縊案，據(jù)僧修習供:

已死僧常名是僧人師祖，俗家姓段，向在會仙庵住持。庵內(nèi)故僧發(fā)榮與僧常名于乾隆二十六年并四十八年，先后價買地名上榮源頭田畝，先佃陳能才耕種。嘉慶七年十一月內(nèi)，陳能才因遷居退佃，僧常名將田佃給段萬林耕種，立有佃字。

有黃名高因段萬林系僧常名俗家胞侄，混說不該佃種庵田，邀同黃有方們向段萬林訛詐阻耕。段萬林因田已翻犁，屢被阻撓，難以播種，給過錢十二千文寢事。

十四年二月二十六日，又有唐汝青、唐美相來庵說僧常名不該將庵田佃給俗家胞侄段萬林耕種，致被將來占管，要僧常名出錢十千文，方肯干休。僧常名分辯不允。唐汝青說不肯給錢，就要控告。僧常名畏累，當許給錢二千文。唐汝青們不依吵鬧。適鄰庵僧弗聰、亮石走來說唐汝青們?yōu)槿藘磹海瑒窳钌Ｃo錢三千文。僧常名應允，唐汝青們?nèi)韵由俨灰馈Ｉヂ攤儺敯烟迫昵鄠儎窕兀S俟再為調(diào)處。僧弗聰們怕別生事端，又向僧常名勸允，添增共給錢四千文，等他們來庵遞給。

三月初二，僧人出外工作。午后，師弟僧若蓮報說，唐汝青們攜帶麻繩又來庵內(nèi)吵鬧，說若不增錢，定要牽豬。僧常名不肯增給，唐汝青們就推開欄門捉豬，他向攔阻不住，現(xiàn)在唐汝青因豬只跑出庵外趕往捉豬，叫僧人回去理論的話。僧人與僧若蓮趕回庵內(nèi)查看，僧常名不見，找到樓上。不料僧常名拿取唐汝青們帶來捉豬麻繩，在樓上搭掛橫枋自縊。

僧常名將庵田佃給俗家胞侄段萬林耕種，先是有黃名高訛詐錢十二千文，后又被唐汝青等訛詐四千文，還被牽豬威脅，導致僧常名自縊，結(jié)束生命。

僧人也偶爾不慎介入佃戶的爭執(zhí)，為防衛(wèi)而傷人性命。四川南部縣溪庵寺僧澄云戳傷何奇受身死案，據(jù)僧澄云供：“嘉慶二年十二月初十日，佃戶何思聰來寺閑耍，隨后何奇受走來向何思聰討沒還，嚷罵起來。僧人原說何奇受不該在寺吵鬧，何奇受不服，與僧人口角，是何明成攏來勸散。下午時候，何奇受吃醉了酒又來與僧人尋鬧。僧人要投人理論，何奇受就拿木棒撲攏來打，僧人一時情急，順拿防夜鐵劍戳他左肐肘一下。何奇受又用棒打來，僧人閃過戳他右腿一下，又劃傷他左后肋。僧人轉(zhuǎn)身跑走，何奇受隨后追趕，僧人拿劍反手向后嚇戳，不料傷著何奇受肚腹倒地，到十七日死了。”這是僧人勸架反而被傷害的事例。

結(jié)語

清朝土地債務(wù)類刑科題本呈現(xiàn)的僧人共同體，其生命意識是通過經(jīng)濟糾紛構(gòu)成的人際關(guān)系表達出的。僧人與民人基于社會經(jīng)濟發(fā)生關(guān)系，土地問題常常導致僧俗糾紛。村社、宗族、個人為了社區(qū)、墓祭、祖先等，設(shè)置寺廟，招攬僧人。圍繞廟產(chǎn)、寺田，施舍寺田者往往繼續(xù)耕種，僧俗因寺田經(jīng)營會有糾紛。僧人也購入田地，僧人還向民間租地。寺廟出租、出售山場土地，有時會引發(fā)糾紛。寺田的租佃關(guān)系，也是糾紛產(chǎn)生的要因。僧人討要欠租產(chǎn)生糾紛。佃民欠租，僧人還搶割、起佃自耕或另佃，引發(fā)糾紛。也有佃民退耕，引發(fā)與僧人的糾紛。僧俗構(gòu)成的邊緣社會，反映出僧人亦俗人的群體特性。

編者注：

此文發(fā)表于《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5年3期第81-86頁。為方便手機閱讀，微信版刪除了注釋和參考書目。如果您想引用原文，請查閱《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網(wǎng)站或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