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芷瀟
來源 | 看電視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當李善德被眾同僚奉承推諉著應下“荔枝使”的差事,升職加薪的幻夢尚未持續片刻,從“荔枝煎”到“荔枝鮮”的一字之差,讓這位剛背上房貸的九品監事,經歷了從喜及憂的巨大落差。一場險象叢生的“嶺南之行”,成為了由死局向生處突圍的唯一出口。
這是近期新劇《長安的荔枝》的開頭,寥寥幾筆,一位任勞任怨、能力過硬卻有些倒霉的主角形象即躍然紙上。作為馬伯庸最被期待影視化的作品之一,《長安的荔枝》不僅借小小的一枚珍果,解構著荒唐權力下的沉重隱喻,更將黑色幽默指向現實社畜的生存法則。
為什么職場化表達能成為歷史劇破圈的利器?當下國劇需要擊中什么樣的觀眾痛點?表面是古裝歷史喜劇,內里卻是一把剖開當代職場文化的鋒利柳葉刀,《長安的荔枝》所呈現的,不僅是宏觀盛世的崩壞圖景,更是微觀切口下的現實鏡像。
正因如此,透過《長安的荔枝》,我們看歷史劇的切口化創作啟示,看微型原著的改編和擴寫,還看被激活的集體情緒——在盛唐版“社畜求生記”中,身為“李善德”的我們,如何絕地求生、力挽狂瀾?
天降“荔枝劫”
盛唐職場生態浮世繪
試想一下,你每天勤勤懇懇工作,腳踏實地干活,終有一日老板召集部門團建,席間與自己對視頻頻,言語間滿是贊賞,最終在一陣熱烈掌聲中接下總部派來的重要項目,你是否也會覺得自己是“天道酬勤”故事腳本的主角之一?
千萬不要一時受寵若驚、得意忘形,否則你就會像《長安的荔枝》中的李善德一樣,被資本做了局。故事的開頭,就是一場大型的職場甩鍋實錄。為了博貴妃一笑,一則關于“鮮荔枝”采摘的圣令下達,要求跨越從長安到嶺南的遙遠距離,勢必要保留鮮果的珍饈美味。
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眾官員心知肚明。任務能不能完成不重要,重要的是總得有人接過這燙手山芋。于是乎,算科出身的上林署監事李善德,精于計算卻不通人情世故,業務嫻熟卻不愿阿諛奉承,自然成了“荔枝使”的最佳候選人。
從上林署同僚篡改敕牒,到受到驛站凋敝、經費短缺等資源掣肘,再到任務執行過程中遇見權貴碾壓、層層受阻……《長安的荔枝》精準復刻了當代職場中的“甩鍋文化”“預算陷阱”與“領導意志優先”,讓熒幕外的職場打工人深深感同身受著這份無力。
譬如,上司劉署令,為人奸詐、市儈且厚顏無恥,利用權謀和欺騙手段成功“捧殺”李善德,在事后對質中矢口否認種種不義行為;而魚承恩對于任務失敗后的下場,僅僅用一句“以死謝罪”帶過,其淡漠的態度,反映出了系統性耗材的普遍性和邊緣性。
“天降荔枝劫”,對于普通人而言,幾乎等同于一張“死亡通知單”,簡簡單單即可抹殺一生功績,但追根溯源,其緣起不過是因為一句“想吃鮮荔枝”的笑言。這種以需求倒逼壓榨、以螻蟻視角解構權力巨塔的視角,是《長安的荔枝》中小人物撬動大歷史的敘事革命。
劇集的精巧之處正在于,歷史長河中任何一道歷無關緊要的微波,或許就是決定普通人命運軌跡的驚濤駭浪。正如真正影響李善德生活的,不是朝堂上的升遷貶謫,而僅僅是貸款買房的幾十貫首付,是能不能每天準時接女兒下學,是一個猶如天降橫禍的“荔枝使”頭銜……
它們對應著沒有巨大試錯成本的普通人人生,他們循規蹈矩、按部就班,每一個意外都可能成為人生轉折點。因為貴妃想吃鮮荔枝,領導拍腦下發決策,經由中層甩鍋推諉,最后執行層背鍋赴死,李善德一朝被加上“必死鋼印”,這何嘗不是一樁職場炮灰燃燒實錄?
與此同時,透過這場荒誕的“職場噩夢”,劇集展開的宏觀背景也層層顯現。嶺南荔枝輸送不易,為何還要大費周章、不惜人力物力財力地求取?這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為何未曾有人勸諫?是誰在蒙蔽圣聽,又是誰在隔岸觀火?
奢靡與苦難,享受與壓榨,小小荔枝牽動廟堂,反映著盛世濾鏡下的殘酷現實。隨著劇情的進一步推進,人物動線將由基層逐漸向權力中心靠攏,彼時,《長安的荔枝》將不僅僅是一部宦海生態浮世繪,更用“職場劇”的外殼解構歷史,看見潰爛荔枝背后的人性迷思。
雙線纏斗
錯序結構下的黑色幽默
事實上,作為馬伯庸“見微”系列的作品之一,原著《長安的荔枝》的容量并不大。這個由“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拓展來的故事,被改編成35集電視劇,還需要對人物關系網和故事線進行合理擴充。其中最顯著的,就是加入了人物鄭平安。
幾乎是與李善德完全不同的性格畫像。鄭平安擅長以插科打諢周旋于權貴間,憑借“裝傻充愣”的古代版職場厚黑學,安穩扮演著陪酒侍郎的角色,直到自己被卷入權謀漩渦中。自此,劇集形成了由李善德和鄭平安組成的雙線敘事,牽引著觀眾共同入局。
兩個職場人格,兩條任務路徑,兩種生存隱喻,相互纏斗,互為鏡像。
首先,當老實本分、不善偽飾的李善德遇上長袖善舞、油滑諂媚的鄭平安,一樁樁令人啼笑皆非的鬧劇發生已成必然。譬如,二人于嶺南偶遇,李善德正逢鄭平安以新身份執行任務,前者不察,張口即喚“平安”,后者連連救場,“平安你,平安我,平平安安最重要”的臨場發揮,以輕喜的形式緩解了局面的緊張感。
其次,在故事線上,劇版《長安的荔枝》也因為鄭平安的塑造而更豐富。在荔枝運輸線的基礎上,劇集加入了“臥底查貪+周旋保身”的權謀反腐線,讓故事對于宏觀歷史的摹寫更加直觀,并且在雙線纏斗下,錯序結構引發的人物交手,也平添了幾分黑色幽默。
第六集中,李善德為了荔枝保鮮,向趙辛民提出要借一些冰,結果趙辛民卻誤以為是“兵”,還得知兵越多越好,引得嶺南眾官員草木皆兵,揣測李善德背后勢力的用意,直到李善德當眾寫下征“冰”文書,趙辛民這才得知是一場烏龍。一場陰差陽錯卻莫名契合的對話,做足了劇集的喜劇效果。
與此同時,除了在敘事功能上具有情節驅動作用,權謀暗線實際上與荔枝運輸線映照著同一個主題,即完成一場盛世余暉下兩種生存哲學的辯證實驗。
面對幾乎不可能實現的任務,李善德選擇尋找客觀可行的荔枝保鮮方案,譬如竹筒封蠟、冰鑒夾層、雙層陶罐等等,擬從專業技術角度尋求生路;但鄭平安卻更加審時度勢,一心想要幫助李善德尋找別的運轉之道,告誡其不必真的鉆營荔枝的運輸策略。
可無論是在系統之內找方案,還是系統之外求解法,本質上都走向了時代背景下殊途同歸的自我救贖——他們終會識破繁華幻象,掙脫異化的權力系統,實現由“工具人”向“人”的回歸。
“長安的月光照著荔枝的冰裂紋,也照著草民的生死狀。”一日色變,二日香變,三日味變,運送荔枝的馬蹄鐵磨穿之時,嶺南的晨露還沒干透。當這場慘烈競速賽以無數人的血淚為注腳,無數“李善德和鄭平安”將重新醒悟,拾回拒絕將靈魂腌制在格眼簿子里的勇氣。
目前來看,劇集較原著而言,有補充有改編,并在基礎的故事骨架上有所完善和圓融,后續劇集如何編織故事的走向,值得持續觀望。
現實投射
讓故事成為觀眾生活的隱喻
《長安的荔枝》開播勢頭良好,大抵是因為太多人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從李善德背房貸映射當代房奴焦慮,到用敕牒文字陷阱類比職場甩鍋郵件,再到如同“老板明早就要”的最佳賞味期,太多具有強代入感的符號,讓觀眾即使在古裝劇中也能感同身受主角的經歷處境。而這種現實投射的積極作用,并不僅僅是激活集體情緒。
譬如,《長安的荔枝》還通過放大職場痛點,積極制造著便于討論的社媒話題。
“職場荔枝鮮陷阱”“長安的荔枝在上一種很解氣的班”等話題的塑造和參與,實際上也為歷史劇的廣泛傳播打開了新思路,那就是讓故事成為觀眾生活的隱喻,讓歷史轉化為可穿戴的社會情緒。
時至今日,荔枝的物流難題已不復存在,代替它的或許是無數個改方案的日日夜夜,是被老板榨取剩余價值的“死亡ddl”,是另一門文字游戲生存課……但觀眾始終會記得嶺南泥土中萌發出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破局決心,是那句擲地有聲的“就算失敗,我也要知道倒在離終點多遠的地方!”
唯有看透《長安的荔枝》這部生存啟示錄,方能解鎖新時代的“荔枝保鮮術”。當片頭胡琴聲響起,荔枝在純色背景上幻化成日輪、瑪瑙、血滴,我們終于讀懂了馬伯庸埋藏的密碼:勿要在妥協中喪失質問的勇氣,也別讓規則異化掉生活的英雄主義。
關于之后的發展,我們還難以定調,但可以肯定的是,《長安的荔枝》已經為歷史劇傳播帶來了新路徑,即以歷史事件結合職場痛點的方式,實現身份代換的低門檻映射,最終升格為一種破譯現實問題的解決方案。
我們期待著故事的下半場。
主編:羅姣姣???????
文:張芷瀟
排版:張芷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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