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戰(zhàn)友,他是浙江北部一個縣的人,那個地方和江蘇就隔著太湖。他比我早一年當兵,也比我大三歲。我剛分到連隊當新兵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連里的文書了。那時候連隊里就我一個江蘇兵,他是浙江的,離得近,算是半個老鄉(xiāng)吧,心里自然覺得親近。
這位戰(zhàn)友個子和我一樣,不算高,皮膚挺白的,五官端正,臉型是那種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除了個子矮點,真可以算是個俊小伙。他特別能說會道,話很多,他自己也承認嘴皮子挺利索。浙江人那種機靈勁兒,在他身上看得很明顯。他還有個特長,鋼筆字寫得很好,是草體,連隊的黑板報都是他包了。抄報表、填表格這些需要寫字的活兒,也都是他的事,有時候戰(zhàn)友們有點私事要寫個東西,也會請他幫忙。我當年入黨填志愿書,就是他幫我寫的。他組織能力也挺強,因為性格活絡,又是文書,不少人都愿意聽他的安排。連隊領導很信任他,也很欣賞他,覺得他前途肯定不錯。當兵才一年,他就成了連長指導員的得力幫手,算是進了連隊的“核心圈”,那時候挺風光的。
有這么個“厲害”的老鄉(xiāng),我心里當然覺得挺好,好像多了個依靠。但畢竟他是老兵,我是新兵,在部隊等級分明的地方,我對他說話做事都很小心,有點怕。我清楚自己,長得普通,性格有點笨,不太活泛,再加上新兵的身份,想跟他走近點挺難的。我對他,更多是遠遠地佩服。偶爾也聽其他老兵私下議論,說他這人有點愛顯擺,太會耍小聰明,對他以后不看好。我其實也有這種感覺,但也就是在心里提防著點,表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的。
我下連隊大概兩三個月的時候,領導突然安排我和他一起去烏魯木齊的軍部參加考試。考過了,就能去廣州的空軍教導隊學機電專業(yè)。后來我倆都考上了,就一起去了廣州,在那里學了十個月。在教導隊,我們不在同一個區(qū)隊,平時也就見面打個招呼,各學各的。我那時候是新兵,一直把他當領導看,有什么事都及時向他請示匯報。這既是我自己覺得應該這樣,也是出發(fā)前連首長交代過的。
教導隊快畢業(yè)的時候,我們請示了領導,批準我們順路回老家探親,時間沒定死。為了能在老家多待幾天,我倆自作聰明,商量好打個時間差,利用路途遠這個空子,約好各自在家休滿15天再回部隊報到。哪知道,他徹底把我給“坑”了。等我按約好的日子回到部隊,他早回來上好幾天班了。領導雖然沒怎么深究這事,但臉上的不高興是看得出來的。他這么一弄,讓我在干部戰(zhàn)士面前挺難堪的。我還是個第一年的新兵,各方面都要注意,要給人留個好印象。
后來幾年,我們不僅在一個班,還在同一個宿舍住了不短的時間。也許是因為江浙“老鄉(xiāng)”那點情分,或者隨著我兵齡長了,彼此性格也磨合了些,他后來倒也沒怎么特別排斥我,大家也算相安無事。
我當兵滿三年的時候,部隊來了命令,我們原來的單位縮編成了營級場站。我們幾個成了留守人員,和其他單位合并了。他調(diào)到了新連隊當給養(yǎng)員(管伙食采購的)。等到第五年,他特別想留隊轉志愿兵(相當于士官),但名額少,競爭很激烈。正好趕上年底上級工作組下來考核,單位領導使勁推薦他。碰巧工作組里有個上海來的首長,老鄉(xiāng)觀念挺強,就把他“認領”走了,調(diào)到了軍機關后勤部一個處當會計,也順利轉了志愿兵。他肯定沒想到,一下子就從基層連隊跳到了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的軍機關。在首長身邊工作,要是他珍惜機會,好好干,為人謹慎點,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可惜,他沒能抓住這些機會。關于他后來的情況,我都是斷斷續(xù)續(xù)從別的戰(zhàn)友那里聽說的。據(jù)說他離開老部隊的時候,留下一堆沒處理好的麻煩事,欠了不少錢。調(diào)到軍機關沒多久,就有菜農(nóng)從幾百公里外跑來,找他討要欠款,他想法子推脫責任。后來,人家直接跑到軍部辦公大樓前面跪著要錢,鬧得整個大院都知道了。這事最后怎么解決的,我不清楚,但他在軍機關肯定丟了大臉。還好有那位首長保著他,算是過了這一關。
又過了幾年,我也調(diào)到軍政治機關工作了。軍部那么大,我認識的人沒幾個,肯定要去看看他。記得那時他一家三口擠在一間小平房里,那晚還弄了點小菜招待我。吃飯時,他提到可能不久要回原來的單位了,具體原因沒細說。就這樣,我們在軍部匆匆見了一面,然后就分開了。沒過幾天,他真的在軍機關消失了。
后來慢慢有消息傳出來,說他是當會計出了事,“翻了船”,被首長責令退回原單位的。為什么沒給正式的處分呢?聽說情況有點復雜,領導大概也是為了息事寧人,不想影響太大,覺得他還年輕,想再給次機會,就按最輕的處理了。
再次見到他,是好幾年后了,那時我已經(jīng)調(diào)到某部隊醫(yī)院政治處工作。那天,他因為要辦住院手續(xù),突然出現(xiàn)在我辦公室。他說是坐骨神經(jīng)被壓迫得很厲害,醫(yī)生警告說不及時手術可能會癱瘓。他來找我,當然是希望我在治療上能幫幫忙。我一點沒敢耽誤,幫他辦好了軍隊免費住院的手續(xù),帶著他做各種檢查,一直關注他的病情,協(xié)調(diào)早點安排手術。我記得很清楚,手術是我協(xié)調(diào)和懇求之后,請了軍內(nèi)外很有名的骨科專家趙胡瑞主任親自做的,手術很成功,住了四十來天院他就康復出院了。
那之后,和他基本就斷了聯(lián)系。我也轉業(yè)回浙江老家了,關于他的消息一點都不知道。
2007年春天,我已經(jīng)在蘇州軍分區(qū)工作幾年,也確定要轉業(yè)了。趁著等待安置工作的空閑,我專門去了浙北他老家那個小縣城,想看看幾個以前在新疆認識的老戰(zhàn)友,當然也包括他。說實話,論感情和關系,我和這位戰(zhàn)友應該是最親近的,我們同連隊、同班、還同過宿舍。其他戰(zhàn)友只是認識,沒什么深交。那時,他已經(jīng)轉業(yè)安置在老家的鎮(zhèn)中心小學,做總務工作,還兼點德育課的老師。
那天下午,和其他幾個戰(zhàn)友匯合后,我特別提出來想見見他(沒提前聯(lián)系)。畢竟快十年沒見了,挺想念的。我們?nèi)齻€人開車,沿著山坡小路,繞過丘陵,大概花了一個小時才找到他的學校。路上,同去的戰(zhàn)友大概說了說他的情況:他和第一任老婆早離婚了,現(xiàn)在一起生活的是第三任妻子。他兒子才17歲,因為不懂事,跟著人打架鬧事,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里服刑了。聽完,我心里直嘆氣……
見面時,我跟他握手問好,他竟然笑著不停地撓頭,說對我沒什么印象了。過了一會兒又說,好像有點想起來了……他這個反應完全出乎我意料,弄得我很尷尬,連陪著的戰(zhàn)友都看不下去了,直接說他:“你們一起培訓過,又同班同宿舍那么久,你住院的時候人家還幫了那么大忙,怎么可能沒印象?”聽了這話,他趕緊雙手抱拳,不停地作揖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這人有點糊涂了”……
晚上,其他戰(zhàn)友請吃飯,他也來了。飯桌上,他還是像以前一樣能說會道,滔滔不絕,口才一點沒退步,還時不時講些不太雅的笑話。有戰(zhàn)友當場就笑話他:“你這德育老師怎么當?shù)模俊彼犃诉€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從表情上,你根本看不出他經(jīng)歷過工作不順、家庭婚姻問題、孩子教育失敗這些不如意的事。他那種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的平靜樣子,真的讓我很服氣。
老話說:“天狂有雨,人狂有禍”。這位戰(zhàn)友最終還是在自己本來還算順當?shù)娜松飞显粤舜蟾^。在他五十歲那年,因為模仿學校領導的筆跡簽字,貪污了公家不少錢,數(shù)額挺大的,又去“服役”了,這次判了整整十年。
必須得承認,我這個戰(zhàn)友腦子是絕對聰明的,本來前途應該很好。但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最終還是栽在了自己的“小聰明”上。他長期由著自己性子來,不注重做人做事的基本道理(“三觀”修煉),目中無人,對為人處世的規(guī)矩和底線毫無敬畏之心,這些,都注定了他遲早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他的結局,對我們來說,不僅僅是一聲嘆息和驚訝,更是值得好好總結的經(jīng)驗和應該永遠記住的慘痛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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