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81年當的兵，是空軍雷達兵。新兵連訓練在空一軍的大院里。訓練快結束時，軍首長看中了我，決定讓我結束新兵訓練后，調到軍部警衛連去站崗。那年我剛滿十九歲。挎上半自動步槍站在軍部大門口，我站得筆直。老班長總說我看著精神、陽光，招人喜歡。他還總念叨我“是塊好料子”。但我自己心里有數，要不是首長老愛到新兵連轉轉，我可能就被分到哪個雷達站，以后的日子就是盯著屏幕上的小亮點過了。

完全沒想到，首長的一個決定，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那天，首長把我叫到他辦公室。桌上擺著三本紅皮的筆記本。他有點恨鐵不成鋼地對我說：“你小子站崗倒是機靈，我每天幾點進大院，你數得門兒清！怎么偏偏就背不會三角函數？數學考得一塌糊涂！”這話像錘子一樣砸在我耳朵里，嗡嗡響。之前沒考上軍校那會兒，我整晚整晚蹲在崗亭里看星星，總覺得給首長丟臉了。誰知道，首長直接把我送到了沈陽空軍教導隊。臨走前，他撂下一句話：“帶兵打仗，不靠書本靠的是骨氣！”這話我記了整整四十年。現在半夜做夢，好像還能聽見老爺子那濃濃的山東口音。
在教導隊那半年，真是拼了命。那厚得足有二十斤重的教材，硬是被我啃了下來。結業證上蓋著大紅章子那天，我捧著證書，眼淚把軍裝前襟都打濕了。

后來我當上了警衛排長。有一年冬天，我帶著全排的兄弟掃雪，硬是把首長辦公樓周圍的雪堆砌得又高又整齊，遠遠看去像個大雪堡。老首長拄著拐棍出來看，樂得假牙差點掉進雪堆里。
再后來，我調到軍部當了參謀，整天跟作戰地圖打交道。有一回，我把坐標搞錯了，差點把演習部隊引到老百姓的養雞場去。參謀長氣得拍桌子罵人。還是老首長出來打圓場：“這小子當年要是不夠仔細，能在警衛連逮著半夜翻墻的耗子？”這話幫我解了圍。
轉業前的那天晚上，我去找老首長喝告別酒。老爺子拿出珍藏了二十年的茅臺。三杯酒下肚，他突然眼圈紅了，對我說：“小子，你要是到了地方上混不出個人樣來，出去可別說是我帶出來的兵！”這句話的分量，比任何軍功章都重。這些年，風里雨里，我就扛著這句話，硬是沒讓首長失望過。

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但有些情分，比營盤更堅固。去年，我去給老首長掃墓。在墓碑前，我擺上了兩瓶二鍋頭。看著墓碑，我一下子想起當年他罵我“榆木疙瘩”的樣子，想起他生前的點點滴滴，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來。
現在的年輕人常說，人生路上遇到貴人不容易。要我說，貴人往往就在你咬著牙硬挺的時候，在你低著頭、但心里不服輸的時候，向你伸出手，推了你一把的那個人。這份情，值得用一輩子去記，去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