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教授是第三批國醫大師，第二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首屆全國中醫藥傳承特別貢獻獎獲得者，河南中醫事業終身成就獎獲得者。

張磊教授從事中醫臨床工作七十余年，治學嚴謹，博采眾長，學驗俱豐，德術雙馨，擅長治療內傷雜病，以“方精、藥少、量小、效奇”蜚聲中外。

內分泌疾病是機體內分泌系統發生異常，致使物質代謝與激素分泌異常而出現的一系列癥候群，涉及多種人體疾病，包括現代醫學中的糖尿病、甲狀腺功能亢進癥、甲狀腺功能減退癥等，以及臨床上的怪病、奇病、頑癥、宿疾等，病程遷延難愈，治療難度較大。因其病因復雜難辨、癥候隱匿多樣，故歸屬于中醫內傷雜病范疇。張磊教授通過辨體質，察氣化失常之所在，析八綱之所屬，明主證與兼證指導臨證。認為內分泌疾病癥狀繁雜，變化多端，病位涉及三焦，就發病機制來說，多為陰陽失和，濕濁不化，經絡湮淤，脈道壅塞，應辨證施治，主張以疏為補，疏補相兼，通利濕濁，以“和陰陽，利三焦，調氣血”為大法，應用其自創“臨證八法”之“疏利法”治之療效顯著。筆者有幸跟師張磊教授，通過梳理其在治療內分泌疾病中的臨床經驗，收獲頗豐。現列舉張磊教授治療經前期乳房脹痛（肝脾失調、濕熱內阻）、甲狀腺功能亢進癥（肝火旺盛、脾虛痰阻）及甲狀腺功能減退癥（脾虛失運、經絡湮瘀）經驗。

1三焦不通，濕濁不化，經絡湮淤，氣血失和為基本病機

張磊教授審病求因，注重病機，根從陰陽論治內分泌疾病，認為內分泌疾病涉及多個臟腑，病證疑難，遷延日久，多相兼表現為陰陽失和、五臟失衡、虛實夾雜之象。《難經》曰：“三焦者，原氣之別使也，主通行三氣，經歷五臟六腑。”三焦作為氣道、血道、水道、谷道的總和，是氣機升降出入的樞紐，總司氣化，調控五臟六腑，使陰陽相配，升降既濟，輸布一身氣血津液。若血弱氣盡，腠理開泄，邪氣即可乘虛而入，別循三焦之道，內舍五臟六腑，致氣化不行，水道不利，氣血水交混，彌漫經絡，則升降逆亂，影響腎命所藏元陰、元陽輸布周身，影響一身氣化之功能，影響肺之宣發、肅降、通調水道，阻礙脾之運化水濕、敷布津液，影響膀胱之氣化功能，導致氣積、頑痰、濕黏、瘀血等病理因素產生，為病多端。故三焦不通，氣機不暢，濕濁內泛，經絡湮淤導致陰陽失衡，虛實夾雜，氣血失和實為關鍵病機。如甲狀腺功能亢進癥、甲狀腺功能減退癥、痛風、糖尿病等內分泌疾病，雖變證百出，但在病程的某一階段，或多或少都存在氣機升降失調、三焦經絡湮瘀、氣血濕濁阻滯的郁脹證候，此時患者多為病實體虛。因此，在防治內分泌疾病時，需要調理陰陽，補虛瀉實，通利三焦，運化濕濁，調和氣血，以達到機體的穩態，這也是張磊教授“治病必審查陰陽盛衰，以求其本”思想的體現。

2辨治思路 2.1注重通導，以“疏利法”為主要治法

《景岳全書·腳氣》有“腳氣有實邪，凡壅盛腫痛而為閉結或為脹滿者，治宜疏導通利為主”。在臨證時，張磊教授遵從仲景“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之旨，認為病之初起，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明辨病因病機，急則治其標。迨至后期，治病求本，臟腑氣血宜通不宜滯，以疏滌三焦氣血為要，還應重視前期用藥之偏弊及患者體質的偏勝。對于臨床表現為水腫、痰飲、不明原因引起的肢體郁脹等氣血津液代謝失調的病癥時，究其因多是“阻滯”“虛損”為患，治療應以陰陽為綱，氣血水為辨，注重通導，分陳治理，運行排遣，創立“疏利法”治之。清代醫家吳師機在其論著《理瀹駢文》中指出：“氣血流通即是補”，“疏利法”以“疏”為補，疏補兼施，講究首暢三焦經氣，以三焦為通道，疏其氣血，利其濕濁，三焦氣治，則脈絡通而水道利，人之一身氣血津液通暢條達，具體治療以辨證分型施治為主，創立一系列經驗效方。如疏肝健脾、利濕通絡方，常用柴胡、白芍、當歸、炒白術、茯苓、薄荷、制香附、木瓜、生薏苡仁等藥物，疏肝健脾、調暢氣機、利濕通絡，可用于治療肝郁脾虛、氣機阻滯、水濕失運的郁脹證，癥見脅肋脹悶疼痛、急躁易怒、脘腹脹滿等；疏補相兼方，常用炒蒼術、炒白術、茯苓、豬苓、青皮、陳皮、炒枳殼、炒枳實、澤瀉、木瓜、生薏苡仁、滑石等藥物，疏補相兼，通絡化濕，化氣行水，可用于治療脾虛失運，水濕失于輸化，阻滯氣機，發生全身郁脹，癥見倦怠乏力，遍身浮腫、憋脹，食少納呆等；化痰通絡方，常用清半夏、陳皮、茯苓、炒枳實、竹茹、澤瀉、絲瓜絡、忍冬藤等藥物，健脾化痰，祛瘀通脈，逐邪去積，用于治療痰、濕、熱瘀阻，經絡湮瘀，水液失于輸布，有水腫之象者，癥見口膩納呆、胸悶嘔惡、脘腹痞滿、頭身困重等；也有非內分泌疾病的患者，如特發性水腫或者月經不調等，運用化瘀通絡方治之，常用酒桑枝、絲瓜絡、橘絡、雞血藤、當歸等藥物，通利三焦，使瘀化絡通、水消積開、氣散濕清，屢屢效驗。

2.2“和陰陽，利三焦，調氣血”為治療宗旨

《素問·至真要大論》云：“謹守病機，各司其屬，有者求之，無者求之，盛者責之，虛者責之，必先五勝，疏其血氣，令其調達，而致和平，此之謂也。”張磊教授據此創新提出“動、和、平”的學術思想，即在整體運動發展觀的辨證下達到動態的平和辨治觀、動態的求本治本觀，認為和陰陽是治療之本，使機體達到動態平衡是治療的最終目的，即《素問·湯液醪醴論》指出“平治于權衡，去宛陳莝”。內分泌疾病涉及五臟六腑，其臨證雖繁雜多樣，但萬變不離其宗，治療主旨應認清陰陽，明辨本虛，以“和”“利”“調”為法，和合陰陽，通利三焦，疏調氣血，如《中藏經》所言：“三焦通，則內外左右上下皆通也，其于周身灌體，和內調外，營左養右，導上宣下，莫過于此也。”起到推蕩邪氣出于臟腑、經絡、肌膚的作用，使機體形成和諧平衡，達到陰平陽秘，五臟安和。正如《素問·至真要大論》曰：“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正者正治，反者反治。”

2.3遣方用藥，以平為期

鑒于內分泌疾病的基本病機在于三焦不利，經絡湮淤，氣血失和，張磊教授治療本類病證時，用藥以疏利調和為旨，藥性多為“平淡之味”，通過中藥升降溫涼對立的特點，糾正病勢之偏頗，沖破藩籬，沉烽靜柝，使機體恢復動態平和；臨床常用對藥，是其特色，如用炒蒼術、炒白術、茯苓、豬苓疏利臟腑，青皮、陳皮、炒枳殼、炒枳實疏利氣機，澤瀉、木瓜、生薏苡仁、赤小豆、滑石疏利水道。張磊教授認為宣可去壅，通可行滯，選用疏利三焦臟腑之藥多為宣通之品，如桑枝、絲瓜絡、姜黃、木瓜、薏苡仁、通草、天南星、橘絡、雞血藤、當歸等藥，同時強調小劑量用藥，方能達到“行而不滯且升發不宜太過”的目的。針對水、濕、痰、瘀、氣停滯的三焦臟腑不同，分別立疏補相兼方，行氣通絡方，化痰通絡方，疏肝健脾、利濕通絡方，化瘀通絡方治療不通而致郁脹疼痛癥。

3驗案舉隅 3.1“疏肝健脾、利濕通絡方”治療更年期綜合征案

患者，女，47歲，2022年6月27日初診于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三附屬醫院。主訴：行經前乳房脹痛3年。癥見：行經前乳房脹痛，痛經，量偏少，色正常，月經周期正常，每年春秋季易過敏身癢自行緩解，納食可，食辛辣后易胃痛，偶失眠，二便調。舌紅，苔薄黃，脈沉滯。中醫診斷：經行乳房脹痛。屬肝郁脾虛、疏泄失調、濕熱阻絡之證。選用疏肝健脾、利濕通絡方。治以疏肝健脾、行氣瀉火、利濕通絡。處方：柴胡10 g，白芍15 g，當歸10 g，炒白術6 g，茯苓10 g，薄荷3 g（后下），制香附10 g，梔子6 g，牡丹皮6 g，玄參15 g，生甘草6 g。制成顆粒劑，10劑，早、晚分2次開水沖服。

2022年7月9日二診，訴服上方10劑，乳房脹痛、胃痛癥狀明顯好轉，繼服原方7劑后停藥。2個月后復診，患者病情無反復。

按：《素問·上古天真論篇》述女子“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患者雖天癸仍至，但已近七七之歲，腎精漸衰，化血乏源，并累及其余諸臟，致使五臟失濡，陰陽不平，脾虛濕阻，肝郁化火，發為本病。肝郁挾濕化熱，見經前乳房脹痛；脾虛濕滯，泛溢肌膚，見皮膚瘙癢；胃陰虧虛，陰液耗傷，氣火亢盛，見胃痛。觀其脈證，張磊教授用“疏利法”疏肝健脾、行氣瀉火、利濕通絡，方為丹梔逍遙散，加玄參、香附而成，方中君藥柴胡長于疏肝理氣，舒展少陽三焦氣機，得薄荷辛涼宣發相助，暢氣作用增強；梔子清肝經氣分之熱，牡丹皮清肝經血分之熱，與柴胡、薄荷相伍，能助清熱疏肝功效；配當歸養血活血，補肝之體，行血之滯也；白術健脾，補脾之虛；茯苓滲濕，導濕下行；芍藥、甘草柔肝緩急，協助柴胡、薄荷調理肝之疏泄。諸藥合用，肝郁得疏，肝熱得解，水濕得利，陰陽理而疏泄調，則脹痛自消，諸癥得除，體現張磊教授動態的平和辨治觀和動態的求本治本觀。

3.2疏補相兼方治療甲狀腺功能亢進癥案

患者，女，52歲，2023年7月3日初診于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三附屬醫院。主訴：甲狀腺功能亢進癥4年，突眼1年。4年前診斷為“甲狀腺功能亢進癥”，口服“甲巰咪唑片”治療，因肝功能異常停藥，碘-131治療后轉為甲狀腺功能減退癥，服“左甲狀腺素鈉片”50μg/d,1年前出現突眼癥。癥見：眼球突出，復視，易發心慌、氣短、胸悶，偶咽癢，眼干澀，納食可，大便溏日1次，矢氣多，小便可。舌淡紅，苔薄白，脈沉滯。中醫診斷：癭病。屬肝火旺盛，脾虛痰阻之證。治以疏肝瀉火，健脾祛濕。給予疏補相兼方。處方：炒蒼術10 g，炒白術10 g，陳皮10 g，白芍10 g，車前子（包煎）10 g，柴胡10 g，郁金10 g，炒山藥30 g，黨參10 g，荊芥30 g，黃柏10 g，夏枯草30 g，生甘草3 g。30劑，每天1劑，水煎服，分早、晚2次溫服。

2023年8月5日隨診，眼干澀好轉，復視癥狀明顯減輕。

按：患者病在肝脾，肝開竅于目，厥陰風木襲上，太陰濕土壅滯，風濕相搏犯上，又有痰滯、瘀血內生，上攻于目，可見眼球突出，干澀，視物不清；脾虛濕盛，故有心慌、氣短、胸悶等濕滯重著表現。方中對藥白術、蒼術相配，一脾一胃，一散一補，健脾與燥濕互為促進，配伍陳皮理氣健脾、消痰化滯；黨參、山藥健脾益氣；茯苓、車前子利水滲濕；柴胡、郁金疏肝解郁，荊芥宣壅散風，黃柏、夏枯草清火明目，解毒散結，諸藥共起疏補兼施，調和肝脾，清利三焦之效。

3.3“決壅法”治療甲狀腺功能減退癥案

患者，女，84歲，2021年3月26日初診于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三附屬醫院。主訴：全身郁脹2年，再發1個月余。2年前無明顯誘因出現全身郁脹，1個月前再發。癥見：全身郁脹，面部明顯，服利尿劑無效，晨起雙手郁脹難以握拳，乏力，口干，夜間明顯，大便黏膩不成形，排便困難。舌質暗紅，裂紋，苔白，脈沉滯。既往有“亞急性甲狀腺炎”病史，長期低熱；“甲狀腺功能減退癥”病史3年，長期口服“左甲狀腺素鈉片”。中醫診斷：郁脹病。病機為三焦不利，氣化失司，經絡湮淤。以宣通疏利為治則，給予疏補相兼方。方用：茯苓10 g，豬苓6 g，陳皮6 g，青皮6 g，炒枳殼6 g，炒枳實6 g，木瓜30 g，生薏苡仁30 g，赤小豆30 g，絲瓜絡30 g，生甘草3 g。6劑，日1劑，水煎服。

2021年6月30日二診，服上方19劑，全身郁脹明顯減輕，大便成形、較前順暢，遂停藥2個月。1個月前癥狀再發，整日周身憋脹，面部、雙下肢、手足腫，按之凹陷不起，不知饑，飯后腹脹，食管燒灼感，反酸，口渴，飲不解渴，眼眵多，乏力，眠可，大便不成形，小便量少。采用“決壅”之法。方用：木瓜30 g，威靈仙10 g，白芍10 g，炒蒼術10 g，炒白術10 g，三棱10 g，莪術10 g，薏苡仁30 g，滑石（包煎）30 g，生甘草3 g。6劑，日1劑，水煎服。

2021年11月24日回訪，患者服上方4個月全身郁脹明顯好轉。

按：中醫無“亞急性甲狀腺炎”“甲狀腺功能減退癥”等病名，按其癥狀可納入“郁脹病”范疇。本例患者罹患頑疾多年，初診時全身郁脹癥狀明顯、排便困難，舌有裂紋、苔白，主要病機是陰陽失調，三焦經絡湮瘀，當以健脾祛濕，疏調水道為要。給予疏補相兼方，茯苓、豬苓利水滲濕，茯苓又可健脾；陳皮理氣健脾，燥濕化痰；青皮疏肝破氣，消積化滯、行氣止痛；枳殼、枳實入肺、脾經，可調一身之氣，木瓜、生薏苡仁、赤小豆、絲瓜絡配伍可健脾和胃、祛邪除濕，諸藥合用，三焦通而脈絡利，癥狀改善明顯。

患者停藥后癥狀反復再次就診，與初診相比，癥狀有所變化，全身郁脹，飯后腹脹、乏力、小腿緊繃感及小便量少癥狀，提示水濕內停，輸布失常，壅塞經絡。緊扣病機，確立了行氣決壅、健脾利濕之法，暢利三焦，逐瘀通絡。“決壅”之意有兩層，一為除去水道的壅塞，唐代白居易的《自蜀江至洞庭湖口有感而作》云：“疏流似剪紙，決壅如裂帛”；二為消除壅蔽，《朱子語類》卷二十曰：“正如疏導溝渠，初為物所壅蔽，才疏導得通，則水自流行。”宣可決壅，通可行滯，張磊教授選用宣通之品消除壅蔽，將其作為“疏利法”中一種變化，此時“利”應大于“疏”，意在蕩滌三焦濁邪，暢通經絡瘀阻。正如《證治匯補》所載：“治水之法，行其所無事，隨表里寒熱上下，因其勢而利導之，故宜汗、宜下、宜滲、宜清、宜溫、宜燥，六者之中，變化莫拘”。張磊教授多方面進行辨證論治，廣開思路，隨證治之，故行之有效，得獲桴鼓之應。

4結語

張磊教授擅用經方時方，辨證機圓法活，師古而不泥古，重病機，抓主證，創“疏利”之法，以“疏”為補，以“和”“利”“調”為法，疏消濁瘀水濕，利導三焦氣血，使人之一身氣血津液通暢條達，總結出系列經驗效方，在治療內分泌疾病上作用顯著。此外，張磊教授守正創新，推崇“動和平”的思想，遵從“有是證而用是方”，先證而治的原則，強調辨證論治，靈活加減用藥，指明“疏利法”亦適用于內傷雜病的治療，臨床上將其運用到糖尿病、甲狀腺腫瘤、乳癖、卵巢癌等疾病的治療中，亦取得良好的效果。

利益沖突：所有作者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

本文出自：張恒,鄔欣怡,肖艷,等.國醫大師張磊“疏利法”論治內分泌疾病經驗擷萃[J].中國醫藥科學,2025,15(07):123-126.DOI:10.20116/j.issn2095-0616.2025.0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