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老了，像風吹過的岳子河一般，刻上了褶皺。

和東說，父親很少談及自己。他是從鄉土中走出來的人，他相信播下的種子會發芽，投入的魚苗會長大，陽光驅散暗影，風飄起泥沙，他明白時間的刻度，自然的法則，他只是默然，讓歲月去說話。

01

作為木匠的父親

和東的父親從小跟著兩個師傅學習木工，學成之后，從一把椅子、一張桌子開始，父親漸漸成為玉帶附近首屈一指的木匠。

“我的父親，首先是位木匠。”

父親做事認真細致，而且做一行，專一行。那個年代，只要是鄉里有人搬家或者辦喜事，都會找和東的父親做家具。做工細致、經久耐用，面對大家對自己手藝的肯定，父親多是一笑而過。可作為兒子的和東卻十分驕傲，他坐在父親做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在還沒理解什么是愛惜的年紀，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珍視的東西。

后來，父親自學了水電，加上木工做得上乘，又收了幾個徒弟，不少人找他牽頭做裝修。寒暑假，和東就跟著父母跑工地。那時候，別說從玉帶到南京市區，就是去大廠或者雄州都不算方便，到了中途需要轉車的地方，父親為了省錢，寧愿步行。

烈日當空也好，寒風凜冽也罷，父親扛著工具，拉著和東，走過大街小巷。

小的時候，和東一度覺得父親甚是小氣，他不明白為什么一個能做出漂亮家具的人，卻為了幾塊錢車費，起早貪黑，謹行儉用。有的時候在小賣部打公用電話，父親都是看著計時器，在一分鐘內快速把事情交代完畢。

到了工地，父親做著自己的活計，和東則在一旁自顧自地玩耍，消磨時間。興致過去后，他百無聊賴，默默地看著父親工作。

“父親干完活之后，衣服上布滿灰塵，臉上多了幾處彈墨線的墨汁，然后拉著依依不舍的我，跟我說回家。”和東說，“我沒吃過他的苦，也自然不了解他的心。”

02

作為農人的父親

隨著時代的進步，生活水平的提高，裝修公司和全屋定制逐步替代了父親的手藝。

“這時，我父親決定成為一位農人。”

父親做裝修，負責現場施工；母親在鎮上開了一個五金店，負責配貨送貨。本來日子蒸蒸日上，卻因為一場意外導致母親受傷。五金店歇業，父親希望另謀他路，能有一份可觀的收入。

因為一次偶然的契機，父親了解到機械化農業有不錯的前景，他便和朋友合資購買了一臺“久保田”農用收割機。

父親看到收割機的時候，得意地說，他的名字也叫保田，有了它，往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南下廣東廣西，北上河南河北，哪里豐收，父親就去哪里。那時候，和東一年有好幾個月都見不到父親。

“父親和我并非什么都暢所欲言。打電話給他，其實想好了，也不懂如何表達。”和東說。

和東看著不大的中國地圖，暗自丈量與父親的距離，想象著父親的收割機在田野里如履平地。豐收的景象，一望無垠，父親被金燦燦的稻浪包圍，引擎的轟鳴聲成了父親和他訴說不盡的話語。

離開家上大學的時候，父親給河東買了新手機、新電腦。和東說，那是一塊又一塊的車費，是一粒又一粒的稻谷，是天南地北的汗水，是走過春秋的足跡。

03

作為漁民的父親

和東工作成家后，父親決定和他的老伙伴“久保田”分手，結束到處奔波的日子。隨后，他回到長蘆，承包了一處魚塘，像和東爺爺一樣，守著一方明鏡。

“我長大了，父親養起了魚。”

和東的爺爺養了一輩子魚，父親從小耳濡目染，算是半個行家。

父親說，養魚要是養得好，可比做木匠做家具賺得多，他趁著自己還有精力干，多存點錢，給和東這個小家。為此，他不敢休息，還有很多沒有完成的事情等著他。

選擇了新的方向，父親一如既往，刻苦鉆研。他的筆記本上記滿了各種養魚專業知識。和東說，剛投身漁業的父親，干勁十足，仿佛重煥青春。

每次回去，父親會主動領著自己的小孫子到塘邊，自豪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偶爾，倆人還會坐在樹下釣魚，談天說地。

“他對我，從來沒這么多話。”和東說，“沒有說過，‘走，兒子，我們去釣魚’這樣的話。”

可養魚，并不是一件悠悠哉哉的活計，除了父親每日的細致打理，還得看老天爺的心情。幾年前的夏天，魚塘洪澇，父親和鄉親們幾夜沒睡，在大雨中，拉開大網，圍守魚塘，父親在風雨大聲呼喊，每個人都鉚足了勁，撐著網，不讓魚淹出去。

大水漫灌之后，魚塘損失不小，父親沒說什么，只是用一雙愈發蒼老的手和佝僂的背，重新開始。

也正是在那一刻，和東發覺，父親或許真的老了。

和東勸過父親，何必再風吹日曬，早出晚歸，何必再忍受這份苦。父親表示，該停的時候自然會停，現在并非時機。

雖然平時工作較忙，但只要空下來，和東就會打電話給父親。他知道父親的倔強和堅持，知道這個操勞一生的人有他自己認定的意義，有些話和東感到難為情，他便讓兒子和他多說幾句。

兒子問爺爺在做什么，爺爺說，在看滿天星斗。兒子又問，魚兒在做什么，爺爺說，它們正披著星光沉沉睡去。

春天的時候，惠風和暢，繁花似錦，和東開著新車帶著父親，順著岳子河駛過。

父親問，最近可好。和東將生活、工作情況一一說明。父親一邊靜靜地聽著他的講述，一邊看著窗外的風景，岳子河緩緩流淌，路邊綠林隨風搖曳。

不一會兒，身旁這個曾經精通木工、與田為友，現在每天都在期盼?漁豐網盈的人，漸漸露出了笑容。

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如靜水深流，輕擊著礁石，漫淌過河岸。那些看似相對無言的心緒是歲月中愛的見證，絲絲縷縷，點點滴滴，一路相伴，澆灌著彼此漫長的人生。

謹以此文獻給所有的父親

父親節快樂

父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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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人 | 和東

文 | 顧楊樂

發布 | 徐雅瑩、吳小榮

審核 | 王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