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葛叔,您看這張合影里,咱倆像不像在演文明戲?”1928年12月29日午后,張學良突然將相片推到楊宇霆面前。總參議正端著蓋碗茶的手頓了頓,茶湯在細瓷碗沿蕩開漣漪:“少帥說笑了,您坐主位我陪席,這不是天經地義么?”話音未落,窗外傳來衛兵換崗時刺刀碰撞的脆響,驚飛了屋檐上兩只互相啄羽的麻雀。
這張攝于三個月前的合影,此刻正躺在奉天城照相館的暗房里顯影。相紙上凝固的影像里,楊宇霆的立領扣到了最上面一顆,張學良的領口卻松散地敞著。兩人背后掛著的“威震朔方”匾額,是五年前張作霖親筆所書,如今金漆已有些斑駁。誰也想不到,這張看似尋常的合影,竟成了東北軍政集團分崩離析的預告片。
楊宇霆與張學良的矛盾,遠比外界想象的更為復雜。1916年張作霖出任奉天督軍時,28歲的楊宇霆已能把《孫子兵法》倒背如流。某次剿匪慶功宴上,他借著酒勁對同僚說:“大帥是東北的太陽,咱們都是借光的月亮?!边@話傳到15歲的張學良耳中,少年在日記本上重重劃下“日月不可同輝”六個字。后來張學良在回憶錄里寫道:“那時我就明白,父親的左膀右臂,未必是我的手足兄弟?!?/p>
權力場上的較量往往藏在細節里。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期間,楊宇霆在軍需調度上故意拖延張學良的第三混成旅。前線士兵啃著凍硬的窩頭時,張學良沖進總參謀部,正撞見楊宇霆在慢條斯理地研墨寫條幅。“鄰葛叔好雅興?。 睆垖W良的皮靴重重踩在青磚地上。楊宇霆頭也不抬:“治大國若烹小鮮,少帥該學著沉住氣?!边@場對話發生后的第七天,張學良的部隊硬是靠著繳獲的吳佩孚軍糧挺進了山海關。
奉系內部的裂痕,隨著張作霖的隕落愈發明顯?;使猛偷谋曔€未散盡,楊宇霆已開始頻繁出入日本駐奉天領事館。有次酒宴上,日本關東軍參謀河本大作舉著清酒調侃:“楊總參議若是生在戰國時代,定是德川家康般的人物。”楊宇霆聞言大笑,轉著酒杯的手卻突然收緊,指節泛白。這些情報經密探傳到張學良案頭時,少帥正在擦拭父親留下的金殼懷表,表鏈在指尖纏了三圈。
1928年冬日的奉天城格外寒冷,權力冰層下的暗流卻在加速涌動。楊宇霆五十壽辰當天,大帥府西跨院的雪地上落滿車轍。張學良特意選在黃昏時分登門,看著門前停著的七輛日本牌照汽車,轉頭對侍衛長冷笑:“楊公館的門檻,怕是要被東洋人踏平了。”壽宴上,當日本領事將武士刀作為賀禮時,張學良突然起身:“鄰葛叔,我給您備的壽禮倒是俗氣——奉天兵工廠全年產量翻倍的批文?!?/p>
致命沖突爆發前總有預兆。1929年1月10日清晨,楊宇霆與常蔭槐踏入老虎廳時,張學良正用放大鏡端詳墻上的東北地圖。常蔭槐將鐵路督辦任命書鋪在桌上,楊宇霆的食指敲著文件:“漢卿,這條鐵路關乎東北命脈......”話音未落,張學良突然將放大鏡重重按在地圖的旅順港位置:“命脈?我看是某些人的錢脈吧!”玻璃碎裂聲驚動了門外的衛兵,十二支步槍同時上膛。
處決令下達后的詭異平靜里,張學良做了件出人意料的事。他派人取來楊宇霆歷年批閱的公文,在油燈下一一重審。當看到1925年某份關于裁撤老弱士兵的簽呈時,突然抓起紅筆在“體恤舊部”四字下劃了道粗線。副官后來回憶:“少帥那晚把簽呈折成紙飛機,在議事廳里來回走了十八圈?!?/p>
楊宇霆倒臺的消息傳開時,最興奮的莫過于日本關東軍。參謀本部連夜修改的《滿蒙問題解決方案》中,新增了“利用權力真空”章節。但張學良接下來的動作讓所有人瞠目——他不僅赦免了楊宇霆的妻小,還將其子送往德國學習機械制造。這個決定讓奉系老臣們議論紛紛,卻意外獲得了東北大學學生團體的支持,他們舉著“革新除弊”的橫幅走過中街時,雪花正落在楊宇霆宅邸新貼的封條上。
歷史總愛在轉折處留下黑色幽默。處決楊宇霆半年后,張學良在整頓東北鐵路局時,竟發現常蔭槐生前秘密購置的二十臺德國機車已到貨大連港。面對這批燙手山芋,少帥做了個令人費解的決定:他親自登上機車試駕,卻在啟動前突然命令:“把車頭朝向沈陽的那盞燈拆了。”這個細節被日本滿鐵調查課記錄在案,備注欄寫著“方向認知存疑”。
那張引發無數解讀的合影,最終被張學良鎖進檀木匣,連同楊宇霆送他的象牙煙嘴一起塵封。1933年熱河抗戰失利后,少帥在戒煙時對趙四小姐感慨:“當年要是真把煙戒了,或許能多撐些時日。”說這話時,他摩挲著檀木匣上的銅鎖,鑰匙早已在輾轉流亡中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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