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43年的春天,山東冠縣北部,一場突圍戰(zhàn)剛剛結(jié)束。
就在這片戰(zhàn)場上,一名偽軍正在翻查尸體。他翻到一個人時,停住了腳步。那人躺著,渾身是血,眼睛閉著,但胸口微微起伏,還活著。
他是八路軍馬頰河支隊的政委,秦昌銀。那偽軍看了看左右,小聲說:“別動,一會兒我們就走。”
我們說抗戰(zhàn)艱苦,但很多時候,光說“艱苦”兩個字,不夠。你得真聽一聽那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怎么說。
秦昌銀,那年26歲,從紅軍打到八路,從長征走到魯西北。你說他幸運也好,命硬也行,反正他見過太多次死神了。可那一次,是真的差點命丟在了那。
1942年,魯西北大旱,整個地里連根草都拔不出來。老百姓都在啃樹皮,軍隊的伙食也就別提了。馬頰河支隊到了村里,村干部就挨家挨戶斂點糟糠。那玩意,玉米芯、紅薯秧、棉花籽葉子攪一塊兒,碾碎了,蒸成團子。一口下去,滿嘴渣,不管牙口多好,也嚼不碎。
可就是這種東西,都吃不上。好多戰(zhàn)士腸梗阻,撐脹著肚子,死得不明不白。
為了搶口糧,支隊幾次圍了莘縣,搶糧三萬多斤,也只能暫解燃眉之急。敵人也沒閑著,繼續(xù)加大圍剿力度。1943年,馬頰河支隊和幾個兄弟部隊突進冠縣北部,打了三個多月,把日偽的勢力幾乎掃了個干凈。但敵人反撲隨即而來,“鐵壁合圍”開始收網(wǎng)。
這個“鐵壁合圍”,不是說說而已。冠縣周邊13個縣的日偽兵力,總共拉了四千人,密密麻麻合攏圈來。那場面,秦昌銀形容說:“像拉網(wǎng)撈魚一樣,十步一個,全是日本小太陽旗。”
他們當(dāng)時駐在張柳邵村。槍聲一響,秦就知道情況不對。村民也不傻,立馬聯(lián)防,堵圍墻、挖槍眼,拼了命往死里干。有人拿門板堵缺口,有人捧著土去筑墻根,還有人直接上墻擲石頭。
有個場景,他記了一輩子。
日軍的敢死隊,從云梯上爬上來,赤膊、帶刀、頭扎毛巾,像是不要命的魔鬼。他們手里的手榴彈冒著煙,想往村子里扔。還有日軍架著大炮,把圍墻轟了個洞,就準(zhǔn)備從那沖進來。
村里人拼了命也守不住。敵人沖進來后,開始“清村”。那不是打仗,那是屠殺。
一個老婦,被拖到麥垛邊,日軍點火,把她活活燒死。倆十歲不到的小男孩,當(dāng)著家人的面被砍成兩段。一個妻子,抱著丈夫的尸體哭,罵敵人,結(jié)果被一刀刺進肚子,倒在自家院子。
日軍下手極狠,偽軍跟著也不干凈。有時候你想,咱中國人怎么能幫著外人下這么狠的手?但歷史就是這么殘酷。
秦昌銀帶隊突圍,目標(biāo)是打個缺口吸引敵人,好讓大部隊脫身。他帶的是二中隊,90來號人。一開沖,就撞上了敵人的機槍和擲彈筒。王左英副隊長沖得最快,跑出十幾步就被打成了篩子。馮立功、幾個戰(zhàn)士也都死在前面。
火力太猛了,秦昌銀一看,抓了顆手榴彈,帶頭沖。他說:“跟我上!”那一瞬間,誰還能想別的?就跟著他往前沖。
他把手榴彈扔出去,炸翻了一片。二中隊趁機突圍出去一部分。李善亭那邊也打出了一個缺口,支隊有部分脫險。
但秦沒沖出去。
他被一顆子彈打中腰部,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敵人收網(wǎng)了。他裝死。你想想那種場面,尸體堆里,血泥地上,身邊還有人喘著氣,被補槍、補刺刀。
他聽到一個偽軍大喊:“補槍!補刀!收武器!”然后就聽到“嚓嚓嚓”的聲音,刀子劃過骨頭的聲音,不用看,聽就能想象出來。
兩個偽軍走到他跟前,踢了他一腳。發(fā)現(xiàn)他還有氣,愣了。
他抬眼,說:“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他們愣了一下,小聲說:“你躺著別動,一會兒就走了。”
這句話,救了他一命。
敵人撤了。他忍著劇痛爬起來,數(shù)了一下尸體,一共七十七個。都是他帶的兄弟,只有十幾人沖出去,但后來幾乎都致殘。
他沒有哭。只是一個個去看,辨認(rèn),誰是誰。那一刻,他不是政委,是兄弟,是隊長,是最后活著的親人。
1995年,抗戰(zhàn)勝利50周年。秦昌銀已經(jīng)78歲,記者李篤才去采訪他。老頭一見面,先不說話,把煙一掐,眼神定定地看著你:“我就是個受害者。”
他說起那段歲月,一字一句都慢。他不是在講故事,是在還債,是替那77個沒回來的兄弟說話。
“三光政策,是人干的事嗎?”他問。“婦女、兒童、老人,全殺。毒氣彈也用,連自己人都不放過。”
他講了蘇村血戰(zhàn)。那是在1941年,聊城莘縣南邊的一個小村。蘇村是個交通要道,當(dāng)時他們在那里建筑工事警戒。
日軍圍了四面,飛機、大炮一起上。村里守得死死的,最后敵人進來了。政治處主任邱如發(fā),被炸斷腿后,抱著日軍一起滾進彈坑,跟敵人同歸于盡。
后來一打聽,才知道日軍投入的是一個加強旅團,還帶著坦克、毒氣和航空兵。而蘇村的守軍,就幾個連,最后彈盡糧絕,很多人死都沒留下全尸。
很多年過去了。你問秦昌銀為什么當(dāng)年不怕死,他說,“怕呀,但后面是百姓,咱要不攔住,他們都得死。”
他說,他最難忘的,不是戰(zhàn)斗有多慘烈,而是“那些死去的兄弟,都是二十出頭的孩子,一個個喊著沖啊,結(jié)果倒在了槍口前。”“我們這一代人活下來,得講真話。”
秦昌銀后半生一直帶著傷生活。腰里二十多塊彈片,一直沒取出來。每逢陰雨天,就痛得直冒冷汗。可他從不說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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