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我在新疆葉城汽車連當兵,干了五年,已經算個老司機了。那年11月,連里派我帶隊去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的阿扎克鄉接新兵。那是我第一次跑這種任務,心里有點兒激動,又有點兒緊張,畢竟帶著幾十個新兵跑長途,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結果,返程時真出了岔子,差點兒釀成大禍,這事兒讓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我1978年入伍,18歲那年從華北平原的一個小城出來。那地方沒什么特別的,就是個普通工人家庭,爹媽在紡織廠上班,日子過得緊巴巴但還算踏實。小時候,爺爺老給我講他抗戰那會兒的事兒,講到軍人怎么扛槍打仗,我就覺得當兵特爺們兒。高中畢業后,我不想去廠里混日子,也不想在家種地,干脆就報名參了軍,想著出去闖一闖。
到了部隊,我被分到新疆葉城汽車連。那地方在塔里木盆地邊上,周圍全是戈壁灘,遠處能看見雪山,跟我老家那種滿眼綠的景象完全不一樣。剛去的時候真不習慣,風沙大,天天嘴里都是土,嘴唇干得裂口子。汽車連的任務是跑運輸,開著軍用貨車在山里來回送物資。那時候新疆路況差,山路窄不說,還全是碎石子,車開起來晃得厲害,方向盤都得攥緊了。
我從頭學開車,剛上手時笨得要命,油門一踩車就竄,教官在旁邊喊得嗓子都啞了。練了好幾個月,總算能穩住車,在爛路上也能開得不慌。那時候教官總說,開車不光是技術活,更是責任活,車上拉的東西可能是前線的命根子。我把這話記心里了,每次出車都小心再小心。
頭兩年,我跑了不少長途。1979年冬天去阿里送物資,路上碰上暴風雪,車隊在昆侖山口被困了三天。那天晚上冷得要命,零下三十多度,發動機都得輪流守著,不然就凍熄火了。我們啃著壓縮餅干,擠在車里熬過去。那次讓我知道,新疆這地方不等人,啥事兒都得靠自己扛。
到1983年,我在連里已經算技術好的,干到九班副班長。五年下來,我跑熟了新疆的路,哪段坡陡,哪段容易打滑,心里都有數。跟當地人也混熟了,柯爾克孜族、維吾爾族的群眾特別熱情,路過村子時常有人塞給我們馕和熱茶,戈壁灘上就靠這些暖心。平時除了開車,我還帶新兵,教他們怎么修車、查故障,看著他們上手,心里挺有成就感。
那年11月,連里說要派五輛車去克州接新兵,我被挑去當領隊。那是我頭一回跑接兵任務,想著五年前自己也是這么稀里糊涂入伍的,心里挺感慨。出發前,我把車檢查了好幾遍,油箱、剎車、備胎,一個沒落下。在新疆跑車,謹慎點沒壞處,這習慣后來還真救了命。
1983年11月,葉城已經冷得不行,風刮在臉上跟刀子似的。我們汽車連那會兒正在冬訓,上級突然下命令,讓我們派五輛車去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的阿扎克鄉接新兵。連里挑了五個老兵,我技術硬,被選去帶隊。除了我,車上還有個團部的干事,負責跟地方對接。出發前一天,我把五輛車挨個兒檢查了一遍,油加滿,備胎備好,確定沒問題才放心。
從葉城到阿扎克鄉不到200公里,路不算太糟,就是中間得過蘭干塔格山,那段山路陡,彎還急,旁邊就是干涸的河床,掉下去就完蛋。出發那天,天陰得厲害,風卷著沙子往車窗上拍。我開著頭車,后頭四輛跟著,車隊從喀什老城邊上走土路往北開。一路上沒啥人,偶爾有牧民趕羊路過,羊鈴聲聽著挺遠。
中午到了蘭干塔格山腳下一個兵站。那是個小補給點,幾間土坯房圍個院子,駐守的兵給我們端了熱茶和馕。我們歇了會兒,加滿油,又把車查了一遍。晚上那兒安靜得不行,就聽見風在外面呼呼吹,我睡在硬板床上,滿腦子都是第二天的路。
第二天早上,車隊接著走。過了蘭干塔格山,路平了些,遠處的雪山看著挺壯觀。傍晚到了阿扎克鄉政府,院子里已經站了不少人。當地干部特別熱情,一個白胡子老頭拉著團部干事的手說了半天,翻譯說這是鄉里頭一回征兵,年輕人報名多,最后挑了89個壯小伙,讓我們帶回部隊。
晚上鄉里請我們吃飯,羊肉湯、抓飯、烤包子擺了一桌子,吃得我們滿嘴油。飯后幾個新兵還唱了歌,聲音在晚上傳得老遠,挺暖和的。第二天早上,新兵們排好隊,大多十八九歲,個個精神頭足。鄉里領導講了話,讓他們在部隊好好干。新兵上了貨車,車廂塞得滿滿的,我在旁邊叮囑他們抓緊扶手,別摔著。車隊出發時,鄉親們都來送,揮著手,挺感人的。
回程路上,新兵們剛開始還挺興奮,唱歌聊天,后來車顛得厲害,有人吐了,車廂里一股味兒。我盡量開慢點,穩著走。下午天變了,開始飄雪,氣溫掉得快,土路滑了起來。我攥著方向盤,眼盯著路,不敢松懈。
到蘭干塔格山附近,出事了。后頭的老吳開第二輛車,可能是想趕時間,車速比我快。過一個急彎時,我從后視鏡看見他車打滑,歪向路邊。那邊是河床,深得看不見底,掉下去就沒命了。我心跳到嗓子眼兒,使勁按喇叭。老吳反應快,硬把方向盤扳回來,車頭撞上山體,砰一聲巨響,車停住了。
我趕緊停車跑過去,老吳臉色白得嚇人,手還抓著方向盤,額頭全是汗。車廂里20多個新兵沒事,就是嚇懵了。檢查車時,水箱漏了,前燈和玻璃全碎,門也變形,開不了了。雪越下越大,天快黑了,團部干事讓我們把新兵擠到別的車上,先送到兵站,我再回頭拖車。老吳守著壞車,讓我小心。
安置好新兵,我一個人回去拖車。雪下得猛,路上滑得不行,車燈照出去就幾米遠。我掛上拖車繩,老吳在壞車里幫著控制方向,開得慢得要命,手心全是汗。拖了兩個多小時,總算到了兵站。老吳下車時手腳都凍僵了,嘴唇紫得嚇人,衛生員說凍傷重,得趕緊休息。那晚我們跟連隊匯報,決定留壞車修,四輛車先帶新兵回葉城,老吳跟我們走。
回到葉城,老吳被送去陸軍950醫院。檢查出來,他雙手凍傷太嚴重,血管壞死,醫生說要截肢,不然會感染。老吳一聽就急了,眼淚嘩嘩掉,求醫生保住手。我也在旁邊求情,他才二十多歲,沒了手以后咋辦啊。
原來他撞車時手腕就裂了,后來在雪里撐了好幾個小時,冷得太狠,傷加重了。醫生說低溫時間長,組織壞死,截肢最保險。老吳死活不同意,說沒了手這輩子就毀了。后來一個維吾爾族老醫生說可以用民族藥膏試試,但風險高,治不好可能要命。老吳咬牙試了,敷藥針灸疼得直哼,熬了半年,手總算能動了,能拿筷子,雖然不靈活,但生活能湊合。
事故查下來,老吳超速算主要責任,我跟幾個班長求情也沒用,團里給了他處分。1984年12月,他退伍了。那天送他走,天陰沉沉的,他背著行李,眼里全是舍不得。他抱了我一下,說謝謝我幫他保住手。這之后我沒他消息,聽說回了浙江老家,但咋樣不知道。
這事兒對我影響太大。后來我每次出車,都想起那晚,想起老吳凍成那樣。開車不能馬虎,安全最要緊。我在部隊又干了幾年,跑遍新疆的路,每次過蘭干塔格山都多留個心眼。退伍后我當了職業司機,三十多年沒出過大事,全靠那次教訓,讓我明白啥叫責任。
老吳拿自己的傷換了車上人的安全,我挺佩服他。這經歷讓我知道,命不是自己的,干啥都得踏實。這事兒就像個疙瘩,卡在我心里,忘不了。
到現在,那晚的事兒還跟昨天似的。我挺珍惜命,也明白當兵是為啥。每次開車經過山路,我都提醒自己小心點。你們有啥忘不了的事兒嗎?有空聊聊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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