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蝸牛歷險記
“你平常是不是總吃蝸牛啊?”六月,外地朋友慕名來武漢吃宵夜,連吃幾天后對我靈魂發問。
蝸牛?是周董唱的瓜牛?
“燒蝸牛啊,不是武漢的特色菜嗎?”
問了一圈本地同事朋友,九成九都說沒吃過:這哪敢吃?法餐廳那種貴蝸牛都不吃……
武漢又多了一個武漢人不知道的特產?
我的外地朋友來武漢第一站就去了吉慶街。一下車,幾只白胖蝸牛在腳邊出沒,背著高級定制花殼公寓,在車流中靈巧走位。
你以為它們就像早高峰的自己,其實人家剛剛完成“肖申克的救贖”,越獄成功。
你以為吉慶街還是池莉筆下的生活秀,其實這里早已成為蝸牛生命的歸宿。
兩旁餐館高擎“特色蝸牛”招牌,店門口都擺著幾個籮筐,幾百只蝸牛躺在青菜上,等待命運的安排。
等是假的,蝸牛里頭也有好漢,一個不留神就爬出籮筐,攀上電線桿、咖啡館、街坊的門窗,溜進背后巷子,和爹爹一起悠閑曬太陽。
“吉慶街不是你們武漢宵夜勝地嗎?池莉小說里都寫過。”朋友很篤定,嗯,你們武漢人就是吃蝸牛。
老實說,我和朋友們有幾年沒去吉慶街了。
這回來一看,這里不僅僅是蝸牛特色餐館在賣蝸牛菜,主打藕湯的湖北菜館、大排檔、燒烤攤,也都有蝸牛菜。
元記美食的招牌是生燙財魚,我人還沒進門就聽到老板娘吆喝:“吃姜辣蝸牛吧?我們屋里每天要燒百把斤!”
安一大排檔主打黑鴨煲,客人必點紅燒蝸牛。
某蝦店賣蝸牛戀上香辣蟹,橫跨物種談戀愛。
“所以,蝸牛你吃了嗎?”我問朋友。
“肯定啊!來都來了。”吉慶街讓他以為,武漢不賣蝸牛的餐館不地道,來武漢不吃蝸牛等于白來。
偷偷功課了一下,武漢賣蝸牛的館子還挺多,吉慶街只是相對集中。
某點評上搜索武漢蝸牛結果有五十多家店。看圖片,一部分是法餐廳,精致的擺盤,華麗的裝修,蝸牛黃油焗、紅酒焗、蒜香焗,搭配羅勒葉,畫風古典。
另一部分館子就很接地氣,烈火亨油,蝸牛在大鐵鍋里和麻花、大蔥一起翻滾。
看蝸牛的體型、花紋,大家都是一個品種的同胞,命咋就差這么遠呢。
我試了下吉慶街78號的油燜蝸牛、合作路紅火菜館的金牌蝸牛。
|| 油燜蝸牛
|| 紅火金牌蝸牛
前者像燒蝦子,重油重辣,湯汁濃郁,蝸牛肉裹滿醬汁,吃起來辣里透鮮。后者則是經典江湖菜,爆炒加啤酒,蝸牛肉咸鮮Q彈。
每份蝸牛都得等二十分鐘上菜。在紅火菜館,后廚阿姨拿簽子一只只挑肉、剔腸、洗凈,工序繁瑣,和西餐廳差不多。接下來,師傅大火燒鍋,熱油一潑,姜蒜辣椒一股腦下鍋,手腕搖花手,一瓶啤酒滋下去,火焰躥起來,法式外殼、中式靈魂,蝸牛的一生,就此反轉。
我和同事去吉慶街轉了一圈,試著跟吃蝸牛的人搭訕。
有一桌80后,帶頭大哥說他十多年前就在武漢吃蝸牛,那時候江灘全是酒吧,托克拉克、摩根、97……
當年意氣風發,混到凌晨四點,吹著江風,走到巴公房子紅火菜館搞下半場的下半場。一碗藕湯泡飯解酒回魂,一份燒蝸牛下肚,和體內還未代謝的洋酒化學反應,奇妙啊。
說著說著大哥吐槽,“我們以前都半夜一點才出門,現在一點酒吧都關門了。現在的伢不行咩。”
另一桌是大學生,從江夏坐7號線來的,喝著啤酒。“蝸牛蛋白質是牛肉三倍!”男生染著黃頭發,口氣像荒野求生的貝爺。
還有幾桌游客,聽說我們是本地媒體,直比大拇指:“好吃!武漢人會吃啊!”
本來我以為,吃蝸牛的都是首義路那批老桿,皮鞋手表配白酒,張口就是國際新聞,沒想到實際上人群畫像這么豐富。
武漢蝸牛以前真的就是老桿在吃,那時候要比現在火。
我問我65歲的大伯,他悠悠說:“原先老漢口的餐館都在賣蝸牛啊,我還帶你吃過咧。”
據大伯說,二十年前,巴公房子的紅火菜館應該是武漢第一家燒蝸牛的,他和朋友嘗個稀奇就上了癮。
我曉得,哪怕寫得天花亂墜,大部分朋友還是接受不了吃蝸牛。
我要告訴你們,這玩意,吃起來像鮑魚,Q彈吸湯,肉質比螺肉細多了。
從紅火菜館開始,那一帶的餐館都開始推蝸牛,京漢大道的華寧餐廳、老媽燒菜館、鑫勝酒樓……各家蝸牛花樣不同,姜辣、油燜、紅燒。
“夏氏砂鍋的蝸牛你小時候也吃過的。跟玉米筍清炒。我還哄你說是脆香菇。”大伯說,就跟現在做餐館必做蝦子差不多,“以前在漢口開酒樓,不賣蝸牛是趕不上趟的。”
蝸牛很貴啊,現在100多塊一盆,聽說十年前也要80多塊,算是大菜了,憑什么這么受歡迎?
AI告訴我:蝸牛高蛋白、低脂肪、心血管有益、富含微量元素……還神秘兮兮補充了一些民間說法,什么美容養顏、補腎。
哦,我懂了,么東西補腎,么東西就賣得好。你看,武漢的老酒樓都賣牛鞭燒鴿子。
我問大伯是不是這回事,大伯反問:“你現在對蝸牛這感興趣,是因為過30歲了?”
當年大伯常去的那些酒樓,有的還在營業,這些年,蝸牛不再是主打。
我打電話給老媽燒菜館預訂蝸牛,老板驚訝中帶著驚喜,“那你是老熟人咧!還記得我們這道菜。”但是現在店里已經沒有蝸牛了。
我正要掛電話,老板連忙說,明天來,我準備一份,還是原來那個味!我們廚師20年冇換啊。
大伯他們那一圈朋友都老了,外頭高蛋白的東西再補也吃不進了,晚上就在屋里搞點小菜。補腎這個事,就交給我們新一代人吧。
把蝸牛從西餐桌上拽下來接地氣的,好像只有武漢。
說起來,武漢蝸牛菜的起源,還真和西餐有一點點關系。
我跟紅火菜館老板娘燕子聊天,她說巴公房子邊上以前有個邦可西餐廳,邦可樓上有過一個KTV,就是她開的。
燕子當時也在做燒烤,總看到邦可的人在進蝸牛,聽他們廚師說,蝸牛高蛋白低膽固醇,是好東西。
那時候江灘有家正宗法餐廳,叫羅瓦河谷,也在賣蝸牛,從漢口北拿貨,用紅酒焗。
燕子就想,“那同樣的好東西,我也去拿一點,用啤酒燒江湖菜,武漢人肯定都愛吃。”
就這樣,武漢style的燒蝸牛橫空出世。
HANS編輯部還在大智路那兩年,我和同事常去吉慶街一帶吃煲仔飯,經常在路邊看到碩大的蝸牛,不明所以。
我拍照問華農的朋友,原來這是白玉蝸牛,是非洲大蝸牛的白化病變種。
法餐廳傳統用的是勃艮第蝸牛,勃艮第蝸牛貴,國內法餐廳多用白玉蝸牛平替。白玉蝸牛養殖周期短,可以吃,還能提取粘液做美容護膚產品。
現在國內好幾個地方養殖白玉蝸牛,最大的在浙江嘉興,安徽利津、山東威海也有,主供出口。
這些地方因為有蝸牛養殖,法餐廳也多,還有專賣焗蝸牛的小攤,去旅游時不妨嘗試一下。
十多年前,早就開始吃蝸牛的武漢人也擁有了自己的蝸牛供應鏈,就在漢口北。
我打電話給漢口北的蝸牛供應商,他說:“我們以前不出口,以前吉慶街一家店一天要拿600斤蝸牛,備貨都不夠。現在一條街一天才拿600多斤。”
“你記不記得,你小學養過這種蝸牛。”我爸問。小學一年級暑假,老師讓我們養蝸牛寫觀察日記,我在巷子里蹲了三天,一只蝸牛都沒抓到。
大伯知道了,直接帶我去紅火,先吃蝸牛,再打包蝸牛,有的吃有的玩。
紅火老板娘的女兒和我一個小學, 這項奇葩的暑假作業一直在延續:“哎呀,這些年我都不知道送了多少只蝸牛給放學的伢。”
現在大家普遍搬進高層住宅,蝸牛更難搞了,有家長在小紅書上求助。蒜鳥,不如先吃一鍋,再來一篇“我在武漢跟蝸牛從生到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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