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窗臺總擺著三個粗陶盆。最西邊那個栽著株文竹,東邊兩盆空了快十年,釉色被陽光曬得發白,像兩枚褪色的月亮。
他每天清晨五點半準會推開窗。水壺的銅嘴擦過文竹葉片時,會驚起一串露珠,在晨光里碎成銀箔。隔壁陽臺的三角梅開得潑潑灑灑,紅得像要滴到他的陶盆里,但老周只是盯著空盆里結板的土塊——那些土是十年前他從城郊挖來的,攥在手里還能聞到蚯蚓和腐葉的腥甜。
“又在看你的寶貝土?”老伴端著豆漿路過時總笑他。十年前他從陶瓷廠退休,說要在家侍弄苔花,可連青苔都沒見著一根。鄰居們漸漸把他的窗臺當成老古董,只有風知道,每個深夜他都會打著手電筒,用棉簽蘸著淘米水,在土面上一遍遍畫圈。
變化發生在那個梅雨季。連續半個月的陰雨讓空氣擰得出水,老周有天擦窗臺時,忽然發現空盆邊緣泛出點綠意。湊近了看,是針尖大的苔蘚,像誰撒了把翡翠碎屑。他蹲在窗前看了一整個下午,直到脖頸發酸,才發現那些年用棉簽畫出的水痕,早已在陶盆內壁洇出細密的紋路,像極了他在陶瓷廠刻過的百壽圖。
“你看!”他拽著老伴的手直哆嗦,指尖點著那點綠,“當年廠里燒窯,老師傅說養苔要先養盆,陶土吸足了人氣,苔蘚才肯落家……”話音未落,窗外忽然劈下道閃電,映得滿室翠綠。原來那些被嘲笑的晨昏,那些對著空盆發呆的日子,都成了埋在時光里的種子。
現在那兩個陶盆已成了微型森林。墨綠的絨苔爬滿盆壁,偶爾還會冒出幾株蕨芽。上個月社區辦園藝展,老周的苔花盆前擠滿了舉著手機拍照的年輕人。有個扎馬尾的姑娘盯著盆里蜷曲的蕨葉看了很久,忽然輕聲說:“我好像明白為什么練琴要每天拉那五十遍音階了。”
暮色漫進窗臺時,老周常對著苔花喝茶。水汽氤氳中,他總看見十年前那個蹲在城郊泥地里的自己,褲腳沾著濕土,懷里揣著三個空陶盆,走在回家的田埂上。那時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正在生長的路。
其實這世上很多事都像養苔。春去秋來的澆水或許看不見變化,直到某場雨后,你忽然在某個轉角,看見滿壁蒼翠正順著時光的紋路,把當年看似無用的堅持,都釀成了破土而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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