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地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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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昆侖，被認為是“帝之下都”，在中華文化中具有極為重要的位置。昆侖究竟是神話中的仙地，還是現實中的實在？目前學術界多認為昆侖是實際的存在，但昆侖究竟在何處則存在較大爭議。鑒于昆侖的源頭是《山海經》，本文首先探討了《山海經》的可靠性，并對其中所記載的昆侖進行了分析，確定尋找昆侖的地理位置的方向；其次從邏輯、史實和考古材料等不同方向進行分析，確定昆侖位于陜南的可能性；再次從《山海經》中所記載的昆侖周邊水系入手，進行考證定位；最終得出結論，即昆侖山就是秦嶺，昆侖之虛在秦嶺南麓某地。

關鍵詞：山海經；昆侖丘；昆侖虛；二重證據法

西漢劉歆（前50～23）認為《山海經》一書“出于唐虞之際”，當“禹別九州，任土作貢”之時。從上古先民的石刻和后來的繪畫資料看，這個說法當屬可信，這些資料是先民傳說的形象記載?！渡胶＝洝酚猩裨挼囊蛩?，也有地理、歷史等實在的記載；書中有錯漏，但王國維、錢穆等均將其作為可靠文獻予以引證，或者與其他文獻參證。

《山海經》中爭議頗大的是昆侖。爭議之處在于，昆侖究竟在什么地方。漢武帝命名于闐南山為昆侖山，卻非真正的昆侖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漢武帝正致力于對內強化皇權和對外開疆拓土，其試圖以實定昆侖山的方式來達到威懾西域和神化皇權的雙重目的。因為，當時昆侖山已被抬高至通天門戶的地位，“天—昆侖山—天子”被聯系在一起。不過，司馬遷并不認同：“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后也，窮河源，惡睹《本紀》所謂昆侖者乎？”

翻閱學者們的考證不難發現，對于昆侖的位置可謂眾說紛紜。顧頡剛認為，昆侖在甘肅、青海抑或新疆某地。譚其驤認為，昆侖即祁連山脈的高峰。劉宗迪認為昆侖即當今山東省的泰山?？偠灾?，天山、祁連山、賀蘭山、岡底斯山、巴顏喀拉山、喜馬拉雅山等中國西部名山都先后被指稱為昆侖。當今的地圖則將西起帕米爾高原，橫跨西藏、新疆、四川、青海的大山系稱為昆侖山脈。互聯網上還有人認為昆侖山在非洲，即乞力馬扎羅山。

鑒于《山海經》是昆侖概念的源頭，要切實弄清楚昆侖的位置，必然要回到《山海經》。本文核查《山海經》，梳理各種文獻，結合考古材料，經過綜合分析，認為昆侖山就是秦嶺，昆侖之虛（丘）實際上是在漢水流域上游的秦嶺南麓某地。

一

《山海經》可靠性及所載昆侖定位方向分析

從學術界的研究看，《山海經》中除了一些奇幻或錯漏的記載之外，相當部分的記載是可以與其他史料印證的，因此，首先可以判斷其具有相當的可靠性。然后我們可以根據其對昆侖的記載，篩選出地理位置定位的關鍵要素。

（一）《山海經》可靠性分析

較早提到《山海經》一書的是司馬遷，他在《史記·大宛列傳》中說：“至《禹本紀》《山海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班固的《漢書·藝文志》只是記載了“《山海經》十三篇”寥寥數字。盡管《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認為“觀書中載夏后啟、周文王及秦漢長沙、象郡、余暨、下嶲諸地名，斷不作于三代以上，殆周秦間人所述，而后來好異者又附益之歟”，算是較為公允的說法，可是后來學者多持否定之論。

1917年，王國維在《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中開創性地運用“二重證據法”研究古史，證實《山海經》中所記載的王亥確有其人。王國維的考證文章影響了學人對《山海經》價值的重新認知。

而今，正如羅志田所說，對于《山海經》，“今日或許仍存爭議，但大概已沒有學者再懷疑其中保存了相當數量的上古史料”。學術界基本上形成了“共識”，即認為《山海經》保存有上古社會的豐富信息和歷史資料，是研究上古社會的重要文獻。其中，單就歷史研究而言，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證明了《山海經》的可靠性。比如，張國安統計《大荒經》所有國名共78個，其數量與甲骨文中方國數字基本吻合。劉宗迪通過對《大荒經》和《堯典》中相關敘述的對比分析，認為《大荒經》并非荒怪之書，而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奠基性著作，應該納入中國傳統學術譜系的主流加以理解和研究。

因此，總體上可以認為，當下《山海經》等古文獻的研究對在世界上建構真實的“東方”形象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二）昆侖的記載及其差別

昆侖之名首見于《山海經》。而《山海經》之名首次見于司馬遷的《史記·大宛列傳》。賈誼詩作《惜誓》稱“馳騖于杳冥之中兮，休息乎昆侖之虛”，可見西漢初期的人們已將昆侖視為樂土。不過，《山海經》中對于昆侖的記載不止一處，且略有出入。

現將《山海經》中有關昆侖位置的記載摘錄如下。

昆侖之丘，是實惟帝之下都······河水出焉，而南流東注于無達。赤水出焉，而東南流注于氾天之水。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丑涂之水。黑水出焉，而西流于大杅。（《西次三經》）

海內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侖之虛，方八百里，高萬仞······赤水出東南隅，以行其東北。河水出東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導積石山。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東，東行，又東北，南入海，羽民南。弱水、青水出西南隅，以東，又北，又西南，過畢方鳥東。昆侖南淵深三百仞。（《海內西經》）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大荒西經》）

從三處記載可見，第一，昆侖名稱略有差別，即“昆侖之丘”與“昆侖之虛”的差別，但“丘”與“虛”之義同，如郭璞注“虛，山下基也”，《海外南經》也說：“虛四方?！彼裕袄觥笨赡苁巧?，也可能是高原盆地。至于“昆侖山”，則必然是大山。因此，應該區分昆侖丘與昆侖山，并且二者在一起。第二，昆侖是“帝之下都”，在西北，位于西海之南，方圓“八百里”。第三，《山海經》給出了昆侖的具體定位，并略有不同。其中，《西次三經》所說的昆侖之丘，出河水、赤水、洋水、黑水，共四條河；《海內西經》所說的昆侖之虛，出河水、洋水、黑水、弱水、青水，少了赤水，多了青水；《大荒西經》所說的昆侖之丘，沒有說出什么水，只說了周邊存在的水系，如流沙、赤水、黑水，其下有弱水，外有炎火之山。

（三）昆侖定位的理由及論證方向

根據《山海經》的記載，剝離“奇幻”的描述之外，我們可以找出定位昆侖的關鍵因素。

第一，昆侖所在區域的經濟社會應當相當發達，是當時的文化中心。一是昆侖作為“下都”，必然是經濟與文化相對發達的地區，這就排除了偏遠、荒蠻、落后之處的漢武帝命名的昆侖山。二是昆侖作為“宇宙文化中心”，那么，該地區應當是當時或者說是早期中國最主要的文化中心之一。

第二，從《山海經》中關于昆侖的地理標志進行空間定位，可以確定昆侖山的位置。綜合《山海經》中各處的記載，昆侖最主要的標志，可歸納為：“西北”，并且其特征是“方八百里，高萬仞”“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出河水、赤水、洋水、黑水、青水，具體位置在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

二

基于昆侖特征的定位：邏輯與史實分析

《山海經》明確說昆侖之丘（虛）在“西北”，而且是“帝之下都”。那么，一是可以排除昆侖在中部及以東的那些說法（如認為昆侖山就是泰山），也可以排除昆侖在當今中國之外的那些說法；二是可以排除昆侖在經濟與文化落后地區的那些說法（如漢武帝所指的昆侖山）。由此，昆侖的位置只能從陜西尋找。

由于《山海經》稱“昆侖之虛方八百里，高萬仞”，它必然是地勢較高的區域，而且山很高。由此，范圍可縮小到秦嶺。盡管顧頡剛對昆侖的位置不確定，但也曾說“昆侖山”為今陜西東境“昆夷”之地的山名。筆者認為，這與實際較為接近，但更為具體的是，“昆侖山”不在陜西東部，而是在陜西南部。

漢水流域是中國早期的文化中心之一，因此，作為文化中心象征的昆侖，在漢水流域的概率很大。加上《山海經》對昆侖的“西北”定位，那么，從考古與歷史文獻的“二重證據”，可以證明漢水流域源出之地——陜南是中國早期文化中心之一，可以視為“帝之下都”。

（一）從特征尋找定位：昆侖位于陜南的可能性

作為山，昆侖自然是“大山”；昆侖之虛或曰昆侖之丘，應該是較高地區的盆地。

《大荒南經》曰：“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贝颂帯按笊健?，是一個地理標志，不能理解為那丘就是山。通過上述特征和數據，完全可將《山海經》昆侖丘理解為西部一處海拔較高的山間盆地與平原，面積很大，附近有大山作為標志。

其一，從陜南的地勢地貌看，此處相對于我國東南地區而言，地勢的確較高。在古代測繪技術不夠發達的條件下，位于西北的陜南，即是高地勢之處。

其二，此處是崇山峻嶺，尤其秦嶺是我國南北氣候分界線。“萬仞山”的意思是極高的山，秦嶺是合乎這個特征的。

其三，盆地與平原顯著。比如漢中盆地面積約為七千平方公里，其中漢中平原面積約為三千平方公里。此外還有安康盆地、商丹盆地等。

當然，昆侖虛（丘）的方圓“八百里”之說，應當是個虛數，只是為了說其面積之大。比如，我們常說的“八百里秦川”，即關中平原，也并非八百里，其實際東西長七百多里。

其實在古代，“百里”是說距離甚遠。比如《易·震》：“震驚百里，不喪匕鬯?！薄对姟ご笱拧どＨ帷罚骸熬S此圣人，瞻言百里?！?/p>

“百里”前面再加上“八”，極言面積之大，因為“八”本身就有“多”的意思，如“八極”（極遠之地）、“八荒”（離中原極遠的地方）等。詩詞中有不少這樣的用法，如“楚云團翠八百里”“洞庭八百里”“周極八百里”“借取重湖八百里”，還比如古時最長壽的彭祖是“八百歲”。

其四，“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拜m然”是“不動之貌”，并非望文生義的“投物進去立即就燃燒”。至于“炎火之山”，不少人認為這指的是不斷噴發的火山或者說活火山，這是錯誤的，就如當今新疆的火焰山并不噴火。

“炎火之山”，應該是丹霞地貌或者火山（未必是活火山）。考察發現，陜南二者均有。陜西省漢中市黎坪國家森林公園內有一處丹霞地貌景觀，巖石表面溝壑縱橫，山體蜿蜒曲折，酷似傳說中的龍脊、龍鱗、龍爪，當地人俗稱“龍山”。陜西商洛市商州區夜村鎮襄王溝的丹霞地貌，廣約2平方公里。有佛首山、佛掌山、孕佛母山、白象山、蓮花山、二指山、佛光洞、佛腳印、天書峽、九龍山、木魚山等十多處神奇景觀。至于火山，陜南也有。比如位于安康市嵐皋縣的南宮山（也叫筆架山），既有古火山巖石林，又有火山巖石崩塌地貌遺跡景觀。

（二）從歷史文獻看，漢水流域是中國早期文化中心之一，可為“帝之下都”

在歷史上，漢水與長江、淮河、黃河并列，合稱“江淮河漢”，而且地位顯要，甚至高于其他三水。且看“漢水”的命名。據司馬遷在《史記·天官書》中的解釋：“星者，金之散氣，其本曰火。星眾，國吉；少則兇。漢者，亦金之散氣，其本曰水。漢，星多，多水，少則旱，其大經也。”也就是說，“漢”其實是天上之物，與星星一樣均為“金之散氣”。三國時期的楊泉在《物理論》中進一步解釋說：“星者，元氣之英也，漢水之精也”；“氣發而升，精華上浮，宛轉隨流，名之曰天河”。可見，“漢水”實際上相當于“天河”或者所謂的“銀河”，只不過它是地上的。

從現實看，漢水源自陜南秦嶺山脈之中，而整個陜南又是我國古代文化中心之一。在我國古史神話傳說中，女媧是我國上古時期的創世大神。席成孝等人的研究稱，她摶土造人的地點在今陜南安康市平利縣的女媧山（古稱中皇山）。其實，古籍上相關的記載很多，如宋代歐陽修等編著的《新唐書》、王存《九域志》、王象之《輿地紀勝》、羅泌《路史》等典籍，以及五代時的杜光庭《錄異記》等均有陜南平利女媧山的記載。略列舉如宋人王象之《輿地紀勝》載：“女媧山，在平利縣東，上有祠曰女媧圣后，唐宋舊祠也。”元人羅泌《路史》載：“女媧立治于中皇之山，山在金州之平利，與伏羲山接?！倍瘢嚼h的女媧山上還立有刻名為“中皇山女皇氏圣皇之墓”的墓碑，碑上稱系咸豐三年圣旨欽命刊立。

陜南的安康，還是舜的故鄉?！妒酚洝酚涊d：“舜居媯汭?！卞X穆認為，媯汭在陜西漢中西城縣（今陜西安康市）。據《漢書·地理志》，“媯墟在西北，舜之居”。后來，明代《興安州志》記載道：“漢江之北過中渡一里，舜曾居住，一名媯墟?！币簿褪钦f，舜曾在安康的中渡臺村一帶居住。至今，在中渡臺還立有“虞帝廟”。

大禹治水的區域，可能主要在于漢水。而今的考古研究發現，晉南、豫西并無治水的證據。而我們認為，當時大禹的治水范圍主要在漢江（當然，這需要另文論述）。從《尚書·禹貢》的記載看，有大禹“嶓冢導漾，東流為漢”之說。從當今的漢水流域的遺跡則可見，大禹的蹤跡隨處可見，比如，寧強縣嶓冢山有禹王祠、禹王碑，旬陽縣、寧陜縣有禹王穴、禹王溝、禹王廟，武當山也建有禹王廟。

漢水流域很早就是我國主要的傳統經濟區之一。據《戰國策》記載，蘇秦游說秦惠文王的時候，分析說：“大王之國，西有巴、蜀、漢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東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奮擊百萬，沃野千里，蓄積饒多，地勢形便，此所謂天府，天下之雄國也?！睆拇硕卧捴锌梢姡敃r的漢中，物產豐饒。因此，秦不遺余力地欺騙楚王奪得漢水流域的地盤，并未單純看中其地緣戰略位置，還包括其經濟地位，尤其是漢中盆地的農業經濟發達，是不可或缺的要地。后來，楚漢相爭，漢中的地位同樣非常重要。劉邦依靠漢中、巴蜀的膏腴之地，最終獲勝，并以“漢”為國名。即便是東晉的《華陽國志·漢中志》，也稱漢中為“厥壤沃美，賦貢所出，略侔三蜀”。

（三）從考古材料看，陜南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重要發祥地，可為“帝之下都”

而今的主流觀點認為，中國農業起源于黃土區域。不過，過去的觀點認為，黃土區域位于陜西與山西的黃土高原區域。近年來，中國科學院的王社江和南京大學的鹿化煜等學者的研究發現，中國第四紀的黃土堆積并未局限于秦嶺主脊以北，它同樣分布于秦嶺腹地的山間盆地和南麓地區，適于農業發展，為古人類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良好的棲息地。而且，作為南北氣候分界線的秦嶺，阻擋了北方的冷空氣，即便在冰期階段，秦嶺腹地和南麓也是古人類的理想棲息地。

20世紀后半葉以來，考古學家在陜南大有斬獲。其中，漢中龍崗寺遺址包括舊石器時代遺址、新石器時代遺址、漢代墓葬群，被中國科學院黃蔚文教授譽為“亞洲三大舊石器遺址之一”?？脊艑W家發現，早在100萬年前，該遺址就有古人類活動。這充分證明，漢水流域是中華文明的主要發祥地之一。此外，在這處舊石器遺址上，考古專家還發現了面積約15萬平方米，距今六七千年的新石器時代遺跡。從遺址形態判斷，該原始聚落從距今7000年一直持續使用到距今6000年；從出土的文物分析，這里的文化類型應屬仰韶文化范疇?？脊艑W家認為，史前時代漢中盆地的先民，已經打通了與關中渭水流域文明聯系的通道，打通了與江漢平原文明聯系的漢江通道，這些通道成為中華文明南北交流和融合的重要載體。

漢中李家村遺址，距今7000年以上，屬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這已得到考古界權威學者的認可，如夏鼐認為，李家村文化是探索仰韶文化前身的一個較可靠的新線索。吳加安認為，李家村文化是漢水中上游地區一支較早的新石器文化。蘇秉琦認為，李家村遺址文化遺存早于仰韶文化半坡類型遺存，是仰韶文化的前身，并有著密切的淵源發展關系。

商洛東龍山遺址，考古學者采集到少量夾砂紅陶、褐陶、灰陶和泥質灰陶片。紋飾有籃紋、繩紋、附加堆紋，器形有罐等。據這些遺跡，可認定其屬仰韶文化及新石器時代晚期遺存。

商洛花石浪遺址，發現兩個舊石器時代洞穴，這里發現早期人類牙齒化石，被命名為“洛南人牙齒化石”。據考證，這群原始人類在距今50萬～25萬年的中更新世中晚期。

安康關廟舊石器文化遺址，被認為“使安康成為連接黃河與長江流域舊石器文化的重要環節即過渡帶”。有學者稱，它集合了我國南北方石器制作的風格，形成一個文化過渡帶。

安康市柳家河遺址，在其半坡類型仰韶文化上層，即距今4000年的廟底溝文化地層中，還發現地面燒土中含大量稻殼遺跡，這又是安康地區新石器時代后期就已開始種植水稻的見證。而且，漢中龍崗寺遺址紅燒土中也發現有稻殼。而今，陜南不少地區仍種植水稻?？傊兡献怨乓詠砭褪俏覈匾牡咀鬓r業區，早在五六千年前，稻作農業就已達到相當高的水平。

三

基于昆侖周邊水系的定位：考證與分析

按照《山海經》的記載，昆侖出河水、赤水、洋水、黑水、青水，具體位置在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那么，我們需要考證的是，這些“水”究竟何指何在。

（一）西海

古人所謂的“海”，并非當今意義上的海，而是“澤”。東漢末年劉熙的《釋名》說：“海，晦也。主承穢濁水，黑如晦也?！逼鋵?，直到今天，“海”也并非專指海洋之“?！?。比如秦嶺主峰太白山頂的“大爺海”，北京的“北?！?，都只是湖泊而已；當今內蒙古等地區也將內陸湖泊稱之為“?！?。

至于古人所謂的東西南北海，也未必是當今海洋的“?！薄１热纭蹲髠鳌べ夜哪辍酚涊d：

四年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

當時的楚國，并沒有擁有今天的“南海”區域。這里的“南?！?，就在漢水流域，有人甚至認為是在今天的丹江口。

《詩經·大雅·江漢》：“江漢之滸，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徹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國來極，于疆于理，至于南海。”考諸文獻，《江漢》描述的是周王命令召虎（按：召虎就是召穆公）率兵平定淮夷的事。據《通志·氏族略》載：淮夷，小國，其地今淮甸，在淮河流域。

那么，“西?！痹谀睦?？有人認為，“西?！奔唇袢魻柹w沼澤濕地的前身，面積更為廣大，與今松潘高原若爾蓋濕地連為一片，大致東起西秦嶺（岷山）西端，西至阿尼瑪卿山脈東麓，南抵岷山北端北麓、羊拱山北麓一線，北達青海黃南藏族自治州澤庫縣那加河南岸，東西闊上百公里，南北長達400公里，對于古人而言是無邊無際的水域，所以這里稱為“?！?。

但是，如果若爾蓋沼澤是“西海”，按照幾條河水的定位，古之昆侖山不是在“西海之南”，而是“之東南”。所以，“西?！笨赡茉谇貛X的北部，位于關中平原某地。在古代，關中平原上有一些很大的湖泊，如弦蒲藪?！端涀ⅰ份d：“水出蒲谷鄉弦中谷，決為弦蒲藪?！薄吨芏Y·職方》將弦蒲藪與上古九澤之一的大野澤并列，可見其可以稱為“?！?。其他如陽紆澤，具體位置不可考。其中的某個湖泊，或許是“西?！薄?/p>

（二）河水

學術界的主流觀點為：在古代，“河”專指“黃河”。如果《山海經》昆侖所“出”之“河”是指黃河，那么方位上不對，因為它是“南流，東注于無達”。《山海經》的另一處記錄，卻可以說通，即《山海經·海內西經》的記載：“河水出東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導積石山。”若此，則古人可能誤以為黃河也“出”（不是“源”）自秦嶺。至于此處的“渤?！保⒎嵌袼^的渤海。

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昂印?，本義是“大水”。劉熙《釋名·釋水》就表示：“河，下也。隨地下處而通流也。”其他可參照的說法，如《水經注·河水》酈道元引《孝經援神契》曰：“河者，水之伯。”《后漢書·五行志》李賢注：“河者，經天亙地之水也。”而且，在一些文獻的用法中，“河”也沒有專指“黃河”。如《詩經·國風·周南·關雎》中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其中的“河”，朱熹在《詩集傳》中將之解釋為“河，北方流水之通名”。《尚書》的“九河”以及《莊子》的“制河”，也非黃河。至于《史記·項羽本紀》：“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鉅鹿?！碧拼鷱埵毓潯妒酚浾x》注此“河”為“漳水”。那么，“南流，東注于無達”的“河水”，很可能是“西漢水”（“西漢水”之名始于漢代，其名是從漢水而來的），即發源于秦嶺北麓的陜西省鳳縣代王山的嘉陵江。

此外，錢穆說，北方的水聲濁，故名稱有“洛”“河”等音，如洛水、黃河等；南方則水聲清，故稱“江”，如長江、漢江等。錢穆還說，“江南”實際上是漢江之南。而明代徐善繼認為，河分南北。陜南為南北交匯之地，使用河、水、江等稱呼各大河川，實屬正常。相應的，“江”可能也是“大水”。石泉考證發現，“江”并非專指現在的“長江”，比如“涉雎濟江”的“江”即“漢水”。日本的高田忠周在《古籀篇》中提出：“蓋江字從工聲，工疑亦有大義。”劉熙《釋名·釋水》：“江，公也，諸水流入其中所公共也?！倍钪苯拥挠涊d，則是《史記·周本紀》中說周昭王“卒于江上”，這里的“江”指漢水，而非今之長江。

（三）洋水

洋水就是漢水?！皾h”的繁體字寫作“漢”，《說文解字》中說：“漾也，東為滄浪水。從水，難省聲。”洋水，即漾水（《尚書·禹貢》載“嶓冢導漾，東流為漢”），源自秦嶺南麓陜西寧強縣境內，流經沔縣（現勉縣）稱沔水，東流至漢中始稱漢水，自安康至丹江口段古稱滄浪水，襄陽以下別名襄江、襄水。

嶓冢，而今不少學者認為是在甘肅。這是錯的?！渡胶＝洝の魃浇洝酚涊d：“又西三百二十里，曰嶓冢之山，漢水出焉，而東南流注于沔。”如果“嶓冢之山”在甘肅，如何解釋漢水的“東南流注于沔”？而今甘肅的嶓冢，其發源的河水，南下進人長江，沿途并無“沔”。

至于《山海經》所謂的洋水流向西南，注人“丑涂之水”。按郭璞注：“丑涂，亦山名也?！背笸?，或為鮒愚山?！渡胶＝洝吩疲骸皾h水出鮒魚之山?！鼻宕禎珊椤缎兴痂b》稱其“蓋嶓冢之異名也”。

據《寧強縣志》，漢江的源頭具體在寧強縣漢源鎮馬家河村，即玉帶河上游。而玉帶河呈“V”字形展布于寧強縣東部，即自源頭北南向，在寧強縣城漢源鎮接納西繼的回水河，轉向西南—東北向流經河灣、高寨子鎮、李家寺、劉家壩，后河壩轉向北流，人勉縣。那么，就可以理解《山海經》所說的水流走向了。

古代文化體系中，漢水極其重要?！皾h”，正如前文所述，本義是“天河”或“銀河”。銀河被稱為“天漢”，如《詩經·小雅·大東》稱：“維天有漢，監亦有光?！倍容^分析可見，除了漢水，地上尚找不到第二條河流能與上天連接在一起，足見漢水的文化地位！

《欽定大清一統志》卷一百八十五的“漢水”部分，按語稱：“《禹貢》所云沔、漾、漢，皆指東漢水，今寧羌州嶓冢山出者是也。《漢志》以漾水出氐道為東漢水之源，移《禹貢》嶓冢于隴西西縣下，謂西漢水所出，至漢中之漢水則但載沮水出沮縣東狼谷，不言與漢水合。今氐道不知所在，西縣之嶓冢別在秦州，東、西兩漢水源流絕無交涉，出東狼谷之沮水乃東漢之別源，《禹貢》所不言。《漢志》所載與《禹貢》多所不合?！度A陽國志》《水經注》承《漢志》之誤，又移沔、漾之名于西漢，又謂西漢至葭萌人漢，誤謬逾甚，今惟以合《禹貢》者為正?！?/p>

（四）赤水

赤水就是丹江，也稱丹淵、粉青江，源出秦嶺南麓的商洛鳳凰山東南側。

《山海經》稱，丹江向東南流，注入“氾天之水”。所謂“氾”，按《說文解字》即“浮”，而“順流曰浮”?！对娊洝ご笱拧そ瓭h》：“江漢浮浮?！碧K軾有詩句云：“浮天自古東南水?！蹦敲?，“氾天之水”，可能是漢江較為湍急的某段。周昭王溺死于漢水，是漢水湍急的一個旁證。

“赤水”在《山海經》中的地位十分顯赫，共出現20次（但未必是同一條河），僅次于河水，排名第二。這與當時丹江的地位有關，巴人尊丹江為圣水；楚國首都丹陽，即丹江之南。而在《淮南子》中，赤水與河水、弱水、洋水并稱四大“神泉”。

（五）黑水

黑水，一名沮水?！渡袝贩Q：“華陽黑水惟梁州。”華陽在今洋縣偏北部，接近秦嶺南麓。據《括地志》記載：“黑水源出梁州城固縣西北太山。”《水經注》稱：“黑水出北山，南流入漢?！贝颂幹?，即太白山。那么，黑水出自陜西秦嶺的太白山（不少文獻認為沮水源頭是在留壩縣的紫柏山，其實紫柏山是太白山支脈），然后向西，流經褒城（古縣名，現屬于勉縣。勉縣，古稱沔縣），稱之為“黑龍江”（后來西周的褒國立于此地，于是，黑水又稱褒水。后人杜撰的“烽火戲諸侯”中的褒姒，就是褒國的美女）。褒水在漢中、南鄭、勉縣三縣交界處，自北向南，匯入漢水。

至于《山海經》所說的“黑水出焉，而西流，注于大杅”，如何理解？黑水起源之后，剛開始就是向西流的，進入褒城。褒城，位處漢中盆地，也是漢中平原。“杅”，即“盆”。盆地，稱之為“大杅”是合理的。

（六）弱水

弱水在何處？據《淮南子》，弱水在赤水之東，經過流沙匯入南海（按：南海在漢水流域）。又《山海經·西山經》：“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洛?！甭搴?，黃河下游南岸大支流，源出陜南的洛南縣洛源鄉木岔溝，向東流經河南境內，經當今的鞏義市神北村，向北匯入黃河。那么，在赤水之東，且西流注于洛的，必然是淅水（古稱均水，又名湯河、灌河），是赤水（即丹江）的支流。

（七）青水

“青水”，可能不是發源于漢中鎮巴縣青水鄉西溝村梧桐壩和東溝村埡口山下的青水河。當然，也不是漢水。此前，有文獻認為青水就是洋水，即漢水?！段鞔稳洝贩Q“洋水出焉”。郝懿行認為：“青、清聲同，《西次三經》云：‘昆侖，洋水出焉?！啤蠡蜃髑濉?，即此也?！?/p>

《山海經》稱，青水發源于大時山：“涔水出焉，北流注于渭。清水出焉，南流注于漢水?！睋端涀ⅰ?，“涔水即鬵水也”，出漢中南鄭區東南旱山，北至安陽縣，南入于沔。涔水，即當今的堰溝河，源出城固縣汪壩鄉曹壩村南泡桐樹壩。

既然與涔水同“出”于大時山，那么青水也應當在城固縣境內。查閱文獻，當今的湑水河就是青水。湑水河，古稱清水，也叫聽水、左谷水、智鄉水、壻水。基于湑水的五門堰和楊填堰，與山河堰一并被稱作“漢中三堰”。

（八）流沙

《水經注》認為“流沙地在張掖居延縣東北”，這是不準確的。流沙，并非當今的沙漠之中的那種流沙，而是河流。因為“流沙之濱”中的“濱”是“水邊”的意思，而且《禹貢》載，“弱水······注入流沙”，這明顯說流沙就是一條河。神話小說《西游記》中就有“流沙河”。

由水文地質材料可見，丹江是含沙量較多的河流。所以，丹江的某段被稱為流沙，也是合理的。

當然，他處的類似河流，也可能被稱為流沙，因為古人的命名本來就有重復之處。當今陜南有不少河流被稱為“沙河”，比如：褒城縣（現屬勉縣）有“沙河”，城固縣有“南沙河”，洋縣有“沙河”和“東沙河”，沔縣（現勉縣）有“黃沙河”，漢陰縣有“沙河”。

（九）其他論據

漢武帝將新疆于闐南山命名為昆侖山，除了政治上的理由，還應當是根據《山海經》《尚書·禹貢》中的記載，采用了兩個“證據”：河源、玉石?！妒酚洝份d：“而漢使窮河源，河源出于闐，其山多玉石，采來，天子案古圖書，名河所出山曰昆侖云?！?/p>

“河源”，早已被證偽。至于玉石，《海內西經》稱昆侖虛“面有九井，以玉為檻”，于是后世的學者認為昆侖山的標志之一是產玉。

陜西很多地方都產玉，比如藍田玉，它是中國四大名玉之一。在陜南，很有名的是“漢中玉”（“金香玉”），產于陜西漢中市南鄭區碑壩鎮米倉山腹地。漢中龍崗文化遺址就發現了7000年前的玉器。此外還有丹鳳的碧玉，平利的綠松石，鎮安、丹鳳等地的丁香紫玉，洛南的洛翠、瑪瑙，等等。

結論

通過前文的論證可見，《山海經》記載是可靠的。《山海經》中有關昆侖的記載，包含了昆侖的特征、所處位置的關鍵因素，據此可以縮小范圍，包括使用“二重證據”法，確定其應當在漢水流域上游的秦嶺某地，最終根據定位的關鍵因素——各個水系具體位置的考證，確定昆侖山是秦嶺，昆侖虛在秦嶺南麓某地。當然，昆侖虛的更為具體的位置，有待進一步考證與研究。

作者：劉正山

來源：《中國文化論衡》2020年第2期

選稿：耿 曈

編輯：楊 琪

校對：杜佳玲

審訂：朱 琪

責編：汪鴻琴

（由于版面內容有限，文章注釋內容請參照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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