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現場畫面。

6月16日8時23分左右，臨澧縣山洲煙花有限責任公司發生爆炸事故。根據多位當地人向記者描述，這次爆炸事故波及范圍很廣，20公里內的居民都能感受到爆炸沖擊波形成的震感，家中玻璃窗也被震碎。

在山洲村村民楊有才印象中，“這是炸得最狠的一次”，前幾年，他在家中也聽到過來自山洲煙花廠的爆炸聲，但當時規模都不算大，去做工的同村人也未出現傷亡。

據臨澧煙花廠爆炸事故現場救援指揮部消息，截至6月17日9時，該事故已造成9人遇難，26人受傷。

煙花爆竹產業是臨澧縣的傳統支柱產業。根據文件，原本再過不到一周，全縣煙花爆竹行業就將按慣例進入防高溫的停產期。

爆炸后，山洲村村民楊有才從家中拍攝的爆炸事發地畫面。受訪者供圖

突然的巨響

山洲村54歲村民楊有才的家和煙花廠隔了一座小山頭，位于煙花廠1公里外的半山腰上。

爆炸發生時，楊有才正開車回家。快到家門口，他忽然聽到車外傳來“砰”的一聲巨響，起初他還覺得疑惑，“花18萬元買的小轎車才不到半年就爆胎了？”

很快，他發現聲響不是爆胎所致，是附近的煙花廠“闖禍了”：水泥磚和鐵皮瓦碎片砸向他的車子，方向盤也失控了。隨著一陣陣強烈的爆炸沖擊波，車子在路上開得歪歪扭扭。他抬起頭，看到在天空中升騰起了一朵爆炸后的灰色龐大蘑菇云。

緊接著楊有才在車內又聽到近二十聲爆破聲，“有五六次爆破聲特別響，像是地震一樣，地動山搖。”

同一時間，到臨澧縣人民醫院辦事的劉海也感受到醫院辦公室玻璃突然開始震動，巨大的聲響每隔幾秒出現，連續發生了六次。

劉海以前經歷過煙花爆炸事故，猜想發生了爆炸。8時40分，劉海到達事故現場附近。現場飄著橘黃色和黑色的煙霧，蘑菇云隨著風向緩慢地移動。火光在劉海眼前閃現，成品煙花倉庫還在傳來持續不斷的爆炸聲。

接連的爆炸聲結束后，楊有才慢慢把車開到家門口，此時他發現家中門窗玻璃全都被震碎。窗外山洲煙花廠的花炮倉庫處依舊傳來燃放聲，只是不似爆炸時那么劇烈，像是過年時家家戶戶放鞭炮時的聲響。

楊有才家中遭遇的爆炸沖擊波的影響，門窗均被破壞。受訪者供圖

就在這時，楊有才終于看到妻子赤著腳、喘著大氣跑回家中。因為工廠趕工，楊有才的妻子被臨時招進山洲煙花廠的煙花爆竹外包裝車間。剛剛做了4天臨時工，就遭遇了這場事故。

驚魂甫定的妻子告訴楊有才，爆炸發生時，她們所在外包裝車間的鐵皮全都被打穿，車間里的幾十個人全都沖了出來。她的一雙鞋子跑丟了。因為走得太慌張，她的手機也沒顧上拿，電動車也還停在廠里。

劉海在事故現場附近看到，民房玻璃被爆炸的沖擊波震碎，房屋的瓦片也被掀翻，居民紛紛從家中跑出來，有的人用毛巾捂住頭，有的人腿被扎傷。

16日下午，家住山洲煙花廠附近的卓騰連續在山上跑了幾次，尋找家人。卓騰的家屬在花炮廠工作，事故發生后，便失聯了。

16日下午，上觀新聞記者聯系臨澧縣人民醫院得知，醫院收治外傷人員三十余人，主要救治的是花炮廠附近的居民。

據現場消防救援隊員介紹，現場存在次生災害和二次爆炸、閃爆風險，給搜救和救援帶來較大難度和風險。

高溫下的生產

“這次去之前我就和她說了，天太熱了，煙花廠里容易有事故，最好不要去。”楊有才曾經試圖阻止妻子進廠，但沒有成功。

在楊有才的記憶里，山洲煙花廠有時也會在高溫天生產一段時間，到學生們放暑假前后徹底停工。

爆炸事故發生當天，臨澧縣當地最高氣溫達到36℃。

原本再過不到一周，臨澧縣煙花爆竹行業就將按慣例進入集體停產期，以防范高溫風險。

臨澧縣應急和安全生產委員會日前下發的《關于做好高溫季節煙花爆竹企業安全生產的通知》中提及，“目前，已經進入高溫季節，藥物敏感度增高，極易誘發生產安全事故”。

該通知要求，黑火藥、引火線生產企業6月16日16時停止所有工序生產；煙花爆竹生產企業6月22日16時停止制裝藥，6月30日16時起停止其它所有工序生產。

發生爆炸事故的山洲煙花廠屬于在6月底全部停工的煙花爆竹生產企業之列。

臨澧縣應急和安全生產委員會日前下發的通知。

6月12日，臨澧縣永紅煙花廠生產區負責人王道記收到了這一文件。他向記者介紹，臨澧縣當地煙花廠的生產旺季集中在3月份和春節前。每年6月底停工后，通常要到9月初才會復產。

熟悉山洲煙花廠地形的卓騰告訴上觀新聞記者，山洲煙花廠的裝藥車間全部建在山上，工作的車間在山底。據他觀察，爆炸是先從山上開始，之后再到山下。

王道記告訴記者，一般安全隱患都發生在裝藥環節。“原材料如果品質差，容易出現發熱、爆炸等風險，所以每批原材料都會經過嚴格的質檢。其次，要嚴格控制量，少量、多次、勤運走。裝藥一次不能過量。操作工人都是持證上崗，經過專業培訓，要穿防靜電服工作。”

在溫度較高的五六月份和九十月份，王道記的工廠都是夜間生產，“晚上8點開始干活，有時候晚上9點之后溫度才會降下來，才能開工，干到第二天凌晨四五點，早上六點前裝藥的生產線會完成收工。但是外包裝生產線基本都是白天作業的。”

據卓騰描述，在山洲煙花廠上班的家人每天工作時間并不固定，很多時候凌晨3點進廠，一直工作到中午12點，“最近高溫，馬上要放假，廠里正在趕工。”卓騰稱這家工廠曾因違規操作，被相關管理部門罰款，但未停業整頓過。上觀新聞記者注意到，發生爆炸事故的山洲煙花公司在今年5月28日因“擅自改變工房用途”被罰款1.5萬元。

在村民們眼中，這個擁有幾十間廠房的煙花爆竹廠算是當地的大企業，無論是正式工還是臨時工在被招入廠前，都進行一輪安全知識培訓，“我老婆也培訓過的，不培訓她是不能進廠干活的。”楊有才說。

山洲煙花發生爆炸事故后，包括王道記工廠在內的臨澧縣其他煙花廠已經緊急停產。

山里的花炮廠

爆炸發生后，山洲村多戶村民聯系不上自己在廠里上班的親人。家屬們立即趕往各收治醫院尋人，若尋訪未果，便折返爆炸廢墟繼續搜尋。

楊有才看到，有些尋親村民在遍尋無果后，失魂落魄地一路從工廠返回家中，繼續等待進一步消息。

這場發生在家門口的爆炸，給整個山洲村籠罩上一層陰影。過去二十年間，這家煙花廠一直是村民們重要的經濟依靠。

煙花爆竹產業是臨澧縣的傳統支柱產業。據《常德日報》報道，2024年，全縣煙花爆竹全產業鏈產值達60億元，直接從業人員達6萬人。近年來，臨澧縣正在不斷推進傳統煙花爆竹產業轉型升級。

這幾年，楊有才的愛人總會在山洲煙花廠趕工時進廠，一天掙幾十元日結工資，一年下來為家里增加2000多元收入。

楊有才說，山洲煙花廠在本地開了二十多年，村里一半以上的勞動力，都去這個煙花廠打過工。之前廠里負責人會在年前煙花爆竹生產旺季時，來村里招工，也動員過他，但他拒絕了。楊有才有一臺大型挖掘機，平時總會有人租他的設備，不缺營生。

王道記所在的煙花廠規模和山洲煙花廠規模相當，有兩百多位的工人，七八成都是本地人。“工廠是計件制度，多勞多得，”王道記說。廠里女工居多，但在裝填黑火藥等危險系數更高的區域，則男員工占大多數。

“有人長期在那里干技術工，有的人是和我老婆一樣的臨時工，干幾天就回來了。”楊有才說，對于不愿外出打工的村民，這家煙花廠是他們獲取家庭收入的主要渠道。根據工種技術含量和風險程度不同，工人們的月工資從三四千元到一萬余元不等。

6月17日上午，劉海拍攝山洲煙花廠部分廠房在爆炸后的現場。受訪者供圖

6月16日晚間，楊有才確認了一個噩耗：他的老朋友、老鄰居陳金在這次爆炸中喪生了。

陳金在花炮廠后山有一片橘園。爆炸發生時，陳金正在橘園旁的修車攤，楊有才當時請另一位朋友幫陳金修理小挖機，那是陳金平時給橘園松土的工具。

傍晚，楊有才打電話問候那位修車的朋友，朋友向他講述了爆炸時的場景：當時他和陳金距離爆炸點不足百米，無數碎石向他們瞬間襲來，他飛奔躲開了，但鎖骨還是被石子打斷，頭上也被砸出了兩個小窟窿。陳金沒有跑，躲到了小挖機后面，卻被一塊亂石砸中了身體。

“他在我們村種果樹的年頭，幾乎和煙花廠選址到這里的時間差不多長。他人很和善，經常免費送我一筐筐橘子吃，我也經常開著挖機去幫他松土。”楊有才回憶。

爆炸當日的傍晚，陳金的女兒急切地想了解父親遇難的現場。“山洲花炮廠后面有一片橘子山，能不能用無人機簡單拍一下現場。”她向記者請求。

16日21時，楊有才在家中清掃滿地的碎玻璃碴。窗外，他還能聽到一陣陣煙花燃放的聲音。

17日，卓騰在殯儀館找到了遇難的家人。

（應受訪者要求，文內楊有才、卓騰、陳金為化名）

原標題：《湖南煙花廠爆炸事故9死26傷：高溫前的趕工和一個山村的生計》

欄目主編：王瀟 文字編輯：王瀟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胡岸青 黃琪越 楊書源 王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