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很深，76 歲的張鳳娥輕手輕腳掩上孫女的房門。借著房間微弱的燈光，她摸出柜底的木盒，里頭碼著白天沒納完的鞋墊，藍布底上才勾出半朵梅花。她戴上老花鏡，從針線笸籮里扯出棉線，對著燈光繼續繡著鞋墊。“得在天亮前把這幾雙趕完，要不趕不上明天的集了。”張鳳娥一邊繡著鞋墊，一邊嘟囔著。兒媳離家出走，兒子也對小穎不聞不問，這些年都是靠張鳳娥賣鞋墊把孫女辛苦養大。圖為張鳳娥和孫女小穎。

想起 2017 年 4 月那個下午，張鳳娥捏著鞋墊的手猛地一顫，針尖刺破了食指。血珠滲出來，滴在未完工的鞋墊上。那天她從地里回來，額頭上的汗漬還沒干透，推開屋門時，發現兒媳和八個月的孫女小穎都沒在屋里。“她娘？小穎？”她繞著院子喊了一圈，只聽見圈里老母雞咯咯的叫聲。走到糧倉門口時，門縫里飄出若有若無的啼哭，像小貓崽受了委屈的嗚咽。她推開倉房的門，霉味混著玉米糝的氣息撲面而來，借著天窗漏下的光，看見孫女躺在半人高的玉米堆上，小臉哭得發紫，嗓子都啞了。圖為張鳳娥。

張鳳娥面前哭得正兇的是孫女小穎，她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兒媳這是撇下孩子走了。她把孫女抱回屋，一邊擦著娃身上的玉米灰，一邊掉著淚叨叨：“這當娘的心咋這么狠喲……”那時候小穎才八個月大，奶都沒斷呢。孩子餓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哭，她煮了米湯拿小調羹喂，可娃閉著嘴直搖頭，哭得更兇。跑去村頭小賣部買了奶粉，溫水沖開湊到嘴邊，小穎卻拿舌頭往外頂，奶液順著下巴流到脖子里，哭得渾身打顫。她瞅著娃瘦得眼窩都凹進去，心里跟針扎似的，攥著空奶瓶在屋角直掉淚。圖為孫女小穎。

那些日子張鳳娥壓根睡不著，懷里的娃餓得直哼哼，她就抱著在屋里來回走，粗糙的手拍著小穎后背，一遍遍念叨：“乖乖別哭，奶奶在呢，這就給你找吃的。”她熬了小米粥拌糖水，又煮了面糊糊，可小穎碰都不碰，原先圓滾滾的胳膊瘦得像麻稈，急得她直打轉。直到第四天，她咬著牙花了幾百塊買了罐好奶粉 ，那錢夠買好幾袋玉米種子的了。這回小穎總算喝了幾口，喝完趴在她肩頭就睡了，小拳頭還緊緊揪著她的衣襟，像是怕再被丟下似的。她摸著娃冰涼的小手，躲在灶房偷偷抹淚，心想就算砸鍋賣鐵，也要把孫女養大。

兒媳走了以后，兒子從外地回來過一次，塞給張鳳娥五百塊錢，第二天就買了返程的火車票。從那以后，他每年只在春節寄回兩千塊錢，電話打得越來越少，有次小穎搶過手機喊 “爸爸”，那邊卻匆匆說了句 “忙著呢” 就掛了。祖孫倆的日子是靠張鳳娥一雙手納出來的，張鳳娥只要忙完地里的活，便會坐在門檻上納鞋墊。一雙鞋墊從裁布、打樣到縫線，得花一個半鐘頭，拿到集市上賣三塊錢。她攢夠一沓就用布包好，步行四十分鐘去鎮上，擺在菜市場門口的墻根下去賣。

小穎六歲那年跟奶奶趕集，旁邊烤腸在鐵板上滋滋冒油，油花濺得噼啪響，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鉆。孩子盯著烤腸咽了好幾次口水，小手揪著奶奶衣角揉來揉去，就是不吭聲。張鳳娥從褲兜掏出兩塊錢塞給她：“買根烤腸吃，奶奶不餓。”小穎把錢推回來，指尖蹭著布包磨毛的邊，小聲說：“奶奶，一根烤腸能換半雙鞋墊呢，咱回家吃就行。”這話一出來，孩子自己先把腦袋埋進奶奶圍裙里。張鳳娥趕緊轉身假裝擺鞋墊，手指飛快在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淚。

現在小穎上五年級了，成績總是班里第一。每天放學回來，她第一件事就是幫奶奶燒火做飯，然后趴在炕桌上寫作業。隨著孫女慢慢長大，可張鳳娥她心里的事越來越多。去年冬天，她的膝蓋疼得下不了炕，去診所拍片，醫生說是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骨頭都變形了。每當陰天下雨，張鳳娥疼得整夜睡不著，只能用熱毛巾敷著。自己的身子骨，張鳳娥心里最清楚，如今自己年紀越來越大，干起活來越來越力不從心，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要是她倒下了孫女該怎么辦。原創作品，嚴禁任何形式轉載，侵權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