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化作山脈

我沒當過兵，但是有一段時間，去部隊采訪的機會比較多，我尤其偏愛去邊海防部隊。走邊海防多了，就會發現，到了邊海防，人的情懷和境界，會不自覺地得到提升和凈化。

今年5月底的一天，我們一行人慕名前往云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麻栗坡縣，正好趕上下雨。我們冒雨瞻仰麻栗坡烈士陵園，參觀老山作戰紀念館。莊嚴肅穆的氛圍讓人震撼，我們的腳步隨之變得沉重起來。陵園外墻上的標語“崇尚英雄才能造就英雄，尊重英雄才能英雄輩出”，似乎說出了很多人的心里話。一直到晚上，我仍然心潮難平。

第二天上午，雨下得更大了。我們乘車進入老山主峰的山門，一路上不時遇見三三兩兩的游客。我們上到主峰平臺，參觀完老山作戰紀念館，一位已在老山當兵16年的班長帶我們去感受當年的作戰坑道。

雨中的老山主峰。斯雄攝

坑道1米多深，壁上長滿苔蘚，濕滑的地面坑洼不平。走在其中，各種單兵掩體、避彈所、指揮所、觀察哨、機槍射孔不時進入視野。最吸引我們的，當然是貓耳洞，以其特有的姿態鑲嵌在陣地上，留存在人們的記憶里。

登上瞭望臺，這個制高點的視野本來很開闊，卻因漫山散不去的濃霧，能見度不超過10米。好在欄桿下面擺放有巨幅照片，清晰地呈現著南、西、東三個方向的場景。

地上爬過一條紫紅色蟲子，體長將近一尺，把大家嚇了一跳。班長見怪不怪，說在老山，各種毒蛇蚊蟲隨時隨處可見。當年在貓耳洞里的官兵，除了要時刻準備戰斗，還得隨時對付毒蟲的襲擾。

貓耳洞。斯雄攝

在老山主峰還立有一塊碑，上面刻有老將軍孫毅題寫的“理解萬歲”幾個字。“理解萬歲”最早出自1985年5月從南疆戰場歸來的大學生排長劉勇在“保邊疆、獻青春”演講報告團做報告時，給北京大學生的題字。經媒體報道后，“理解萬歲”傳遍全國，在人們的心中產生強烈共鳴，成為一個時代的流行用語。

孫毅將軍題寫的“理解萬歲”。斯雄攝

改革開放之初，中國社會迎來一個生活巨變和觀念碰撞交織并存的時期。當時，渴望理解成為一種社會心理現象，特別是青年的普遍心理需求。從一定意義上說，“理解萬歲”由經歷過血與火洗禮的英雄率先提出，具有特殊的意義。“理解萬歲”成為流行用語，消弭隔閡，得到全社會的廣泛接受，也是一種頗具意蘊的社會現象。

理解是一種換位思考，是對人生的領悟。靈魂共鳴在任何時代都彌足珍貴，面對當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更加不可或缺。

雨淅瀝瀝地下著，除了班長不時地介紹，大家都沉默無聲。參觀時，我忽然想起一句話：“從來沒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此時此地、此情此景，直戳人心。

臨離開，班長留我們在勝利亭喝茶，耳邊不停傳來《血染的風采》《望星空》《再見吧媽媽》的歌聲。勝利亭旁邊，有老山文化經典歌曲石林，《十五的月亮》等8首當年風靡全國的歌曲詞譜，分別描紅鐫刻在8塊不規則的石頭上。遙想當年，無論軍民，每每聽到和唱起這些響徹大江南北的歌曲，誰又能不熱淚盈眶、熱血沸騰呢？!

離開海拔1422.2米的老山主峰，我們來到老山腳下的天保口岸。口岸所在地叫船頭，海拔只有107米。天保口岸是國家級一類口岸。

我們剛走近口岸國際貨場，老遠就聞見空氣中彌漫著濃郁而獨特的榴蓮香氣。口岸的同志說，目前天保口岸已成為全國第三、云南省第二大榴蓮進口口岸。

口岸有一條特色街道，叫中越農特產品交易市場。在這里做生意的劉俊，是個熱情開朗的大嫂。她把承包的水果攤轉租給越南商戶，商戶早上過來售賣，傍晚用塑料布蓋上就過關回家，根本不擔心水果被盜。

中越農特產品交易市場。麻栗坡縣融媒體中心供稿

“硝煙散去后，大家還得做生意、過日子。”劉俊開辦的小超市里，擺放著榴蓮、拖鞋、西貢咖啡、鐵木砧板等，價格便宜。超市墻上掛著一排越南婦女傳統服飾“奧黛”，可接受客人私人訂制。超市里的3個服務生都是越南姑娘，能用漢語與顧客順暢交流。

同行的縣里的同志指著口岸東北起伏的山巒，介紹道：“你看像不像一位躺下的戰士？戴頭盔的頭部，胸前掛著裝備……”我舉目望去，連說像、真像。

英雄化作了山脈。斯雄攝

我感慨地說：“《血染的風采》里有一句歌詞，‘也許我長眠將不能醒來，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脈’，說的可是真的啊!”原以為只是詞作者的藝術化想象，不承想竟是實景對應的情景再現。

縣里的同志說：“歌中接著的一句歌詞也富有深意，‘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土壤里有我們付出的愛’。英雄付出的愛，過去有，現在更有。”

見我有些疑惑，他說，每年到麻栗坡來的老兵特別多，但更多是地方上的游客。曾經的戰場，如今已成風光秀麗的景區，常年游人如織。

晚上，我們住在麻栗坡烈士陵園不遠處的縣委黨校，當地同志請我們品嘗老山茶。

如今的麻栗坡，全縣茶葉種植面積3.5萬畝，古茶樹40萬株以上。猛硐瑤族鄉的茶坪山古樹茶園，現在已是麻栗坡縣連片面積最廣的古樹茶園。園區占地2000余畝，擁有百年以上古樹6000棵，其中樹齡多集中在200年至500年之間。

麻栗坡縣打造的老山茶，采用普洱茶、紅茶、白茶制作工藝，先后推出多個系列品牌。5月下旬，麻栗坡縣還在海外舉辦了“老山茶”推介會。“老山茶”走向海外，已然成為“友誼茶”。

5月21日，“第三屆老山國際春茶節之走進聯合國”國際茶日慶祝活動在紐約聯合國總部舉行。麻栗坡融媒體中心供稿

從國外參加推介會回來的同志介紹說：“外國友人稱贊老山茶為裝在陶罐里的東方智慧，喝懂了老山古樹茶的渾厚回甘，便讀懂了中國人和而不同的待客之道。”

一片茶葉，承載著潤物細無聲的文化。這可能是老山英雄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卻從一個側面成為英雄對這片土地“沉默的情懷”的最好見證。

遠離戰爭，珍愛和平，是全人類的共同愿望。在麻栗坡，在老山，英雄化作了山脈。他們“付出的愛”，浸潤大地，像老山蘭一樣傲然綻放，吐露著芬芳。

《解放軍報》2025年6月18日12版“長征副刊”

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