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日，陳可辛新片《醬園弄·懸案》（下稱《醬園弄》）作為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開幕影片在金爵盛典上舉行世界首映。

當晚，陳可辛帶著主演章子怡、雷佳音、楊冪和李現走上電影節紅毯。每位主創手持一份印有“真實奇案，眾生入局”的報紙，預示這樁上世紀40年代發生在上海市井的民國奇案，即將于6月21日在大銀幕上與全國觀眾見面。

陳可辛毫無疑問是本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受矚目的焦點之一。在《醬園弄》首映后，上影節又舉辦陳可辛特別放映活動，接連上映陳可辛執導的《甜蜜蜜》《如果·愛》《投名狀》《中國合伙人》四部影片。

6月16日晚，上海大光明1號廳的《投名狀》放映結束后，陳可辛登臺，與他的御用編劇張冀一起，做了一堂大師課。

有意思的是，2007年上映的《投名狀》至今還在引發更多討論，很多影迷將其奉為“被低估的經典”。

作為《投名狀》的編劇之一，張冀坦言這部電影是在“講人性的黑白灰，講人在時代下的無奈、抗爭和尊嚴等諸多主題”。2025年，他發現陳可辛依然在往前走，《醬園弄》雖是1945年發生于上海的一樁真實奇案，但依然在用鏡頭講述時代的變化，講述形形色色人物的浮沉。

《醬園弄》的拍攝之難

“我拍了三十幾年電影，從沒一部戲有這么大壓力。”在首映現場，陳可辛坦誠表達《醬園弄》的拍攝之難。

他已經在上影節跑了三天路演，見了無數觀眾。最令他感動的是在大光明這個復古的老影院，“跟一千多個觀眾一起看《醬園弄》。”他對這部電影精益求精，直到上映前四天，才完成最終剪輯。

《醬園弄》是埋在陳可辛心底很多年的作品，2015年，他就在編劇朋友推薦下讀到作家李昂的小說《殺夫》。“醬園弄殺夫案”的故事原型，來自1945年上海一起震驚社會的碎尸兇殺奇案，長期遭受丈夫家暴的瘦弱女子詹周氏，手刃親夫，引得輿論駭然。

一開始，陳可辛很想將其拍成一部電視劇，在拿下小說改編權后，他又想過拍一部四個小時的長片，最終，他認為，還是上下兩部電影，才能更好呈現時代的特殊性與眾多蕪雜的角色。

《醬園弄》是關于女性困境的電影，盡管影片故事發生在上世紀40年代，陳可辛依然想在今天的語境下，讓觀眾感受到共鳴。詹周氏是民國時期飽受侮辱與傷害的柔弱女性，她既是受害者，也是別無他路的施暴者。她身上有著女性意識的覺醒，但又呈現出極為復雜的面向。近一個世紀之后，當觀眾從影片中回望，電影中的諸多角色都讓人唏噓，他們既是兇手，也都是受害者。

對于陳可辛來說，《醬園弄》拍攝中遇到的困難比以前更大。這部戲匯聚了眾多明星，被影迷稱為“聚集內娛半個娛樂圈”，協調不同明星的檔期，在川流不息的人員往來中拍好每一場戲，本就是挑戰。

“《醬園弄》是我拍過時間最長的一部戲，在虹口拍了90天。”陳可辛說，他過去拍攝時間最長的電影不過40天，哪怕是《投名狀》這樣的古裝戰爭片，同樣有大明星，也沒有《醬園弄》耗費的時間那么長。

到了60多歲的年紀，陳可辛覺得自己“跟年輕導演沒什么區別”，每拍一部新電影都是一次重啟，甚至“投資越大，風險越大，壓力也就越大”。 “未來這幾個禮拜，也是另一次冒險的旅程。”陳可辛說，每逢新片上映前，他都會經歷一番忐忑，但他始終相信，一個導演的真誠，是可以被看到的。

洞察明星的“小秘密”

陳可辛的電影中，常能看到不可思議的明星組合。

在《如果·愛》和《甜蜜蜜》中，金城武與周迅、張曼玉與黎明的搭檔都塑造出經典銀幕情侶形象，不僅是演員的代表作，也是華語影史的經典愛情片。

陳可辛常用大明星，但所有明星在他電影中，又能挖掘出全然不同的質感。

比如極少接拍電影的金城武，只有陳可辛能把他邀請出山。比如《投名狀》里，李連杰、劉德華和金城武聯袂參演，這是之后的電影里再未出現的組合。

在《醬園弄》中，依然是長長的一份閃耀著星光的名單。

“大滿貫”影后章子怡以素顏甚至是“毀容”的方式出演女主角詹周氏。為了塑造這位飽受折磨的女性，她在臉上貼上疤痕，戴上假牙，顛覆以往銀幕造型。陳可辛跟每個女演員的約定是，不能像明星，甚至不能漂亮。在整個劇組，所有演員都袒露真實，期待在陳可辛的鏡頭下呈現完全不同于過往的自己。

合作了十多年，張冀發現，陳可辛在現場并不多講戲，但是所有演員進入片場，就會呈現出不同的表演質感，仿佛有一種天然的魔力。他也曾好奇這種魔力來自何處，陳可辛告訴他，每次電影開拍前，自己都會找演員深入聊天，甚至聊到私人的情感、隱秘的成長軌跡。

陳可辛坦言，他拍電影確實愛找大明星，因為這是商業片的規則。但他又不甘于拍純粹的商業片，于是就要從大明星身上挖掘一些沒有人洞察得到的“小秘密”，“把這些小秘密換個方式寫進劇本里，使觀眾看到他們從未展現的另一面。反過來，這些明星也樂意去表演一些沒做過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在他身上是有的，或者跟他的一些經歷有關，他自己也會演得更嗨。”

用這種方式，陳可辛挖掘出了很多明星背后的真實性。比如《甜蜜蜜》中的黎明，本是如日中天的香港四大天王，卻在電影中飾演一個在感情上非常天真、純粹，甚至有點傻乎乎的角色。他在黎明身上挖到鈍感特質，也依靠電影剪輯手法，捕捉藏在他性格最深處的清澈。

在拍《中國合伙人》時，陳可辛也沒料到，外表俊朗的黃曉明竟能飾演兩次高考落榜的農村青年成冬青。恰是因為兩人在前期聊戲時，黃曉明一直強調，自己就是這個角色，本身就是“屌絲”。

與陳可辛合作了31年的造型師吳里璐，曾經改造黃曉明等明星的外形，而今也改造了《醬園弄》里二十多個演員，“把他們變成另外的人。”陳可辛說，觀眾因為明星走進電影院，但看到影片時又忘了演員，他們看到的不是黃曉明、章子怡，而是上世紀80年代的農村青年成冬青、民國時期的婦女詹周氏。

“身為香港導演，我們在市場環境中成長，不習慣被叫藝術家，我們就是電影工廠里面的’管理員’。”陳可辛坦言，導演并不是作家，而是給方向的人，每一部電影背后，都是一個龐大的工程，其中囊括了編劇、演員、攝影師、美術、剪輯等環節。“沒有好的劇本，就不會有好的電影。”在拍完《醬園弄》之后，陳可辛更加意識到一個命題，“這世界上所有人的輸贏與命運，好像都不是因為他個人的力量，而是因為一些外圍的、更大的東西。”

陳可辛自認為是一個在悲觀主義的框架下樂觀做事的人，“我是那種每次都覺得很難，都焦頭爛額，結果又冥冥中好像很幸運的人。這次拍《醬園弄》，我們不停說有電影之神眷顧我們，無論過程多困難，最后都能解決。”

《醬園弄》在上影節的上映，像是陳可辛寫給父親的“電影家書”。父親生前一直想拍一部有著上海弄堂煙火氣的電影，就在影片開拍前幾個月，陳可辛父親去世。當他戴著父親遺留下的手表執導《醬園弄》，拍下上海的石庫門和青石板，如同替父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