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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夏天總是裹挾著潮濕的熱氣,如同《但愿人長久》里那些未說盡的臺詞,在鏡頭的縫隙間氤氳成霧。當導演秦天在電話里回憶起這部電影的經歷時,窗外的梧桐樹影正斑駁地落在他慢條斯理的聲線上——這個說話帶著川西平原溫潤語調的導演,用三小時的影像,將城市化浪潮中三代女性的命運,編織成了一首關于離別與守望的現代詩。
一場與時間的溫柔對抗
2023年的夏天,第17屆西寧FIRST青年影展上,電影《但愿人長久》的片尾字幕緩緩升起時,影廳里響起了長久的掌聲,這部長達三個多小時的導演長片首作,斬獲了那一年的最佳劇情長片獎。而兩年之后,它才如約在內地上映,片長也從最初的199分鐘,調整到了172分鐘。這20多分鐘的減法,丈量的是新導演在電影工業齒輪間的掙扎軌跡。
成為導演之前,秦天有過話劇、音樂劇、電視劇、電影拍攝的演員經歷,而后進入廣告行業,每年拍些獨立短片。更早之前,他曾在西南財經大學讀經濟學,而后做過很多跟藝術無關的工作,這些經歷,都成為他理解中國社會的獨特視角。
導演秦天在片場
直到現在,他仍然記得自己世界觀第一次受到沖擊的時刻,那也是他創作《但愿人長久》故事的源點。“剛上大學的時候,我們班有 50 多個同學,來自全國各地,這種構成完整了我對于‘中國地圖’的真正理解。"秦天說,中學以前,他的生活環境相對單一,而在大學,這種不同的生活碰撞突然顛覆了他的認知,有一段時間他覺得非常沒有安全感,“我看到很多同學在生活里充滿了樸素的智慧,而這一切就是他們自然的生活所得,那一刻他們在我眼里像是在綻放光芒,我突然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懂,有點自慚形穢,也有點慌亂,于是我就想尋找一些答案,到底我所在的生存環境、社會、國家當下是什么樣的?我的這些同學們可能是我后來想要開闊眼界的一個‘藥引’,透過他們,我才看到了更多平常被我忽視的人,從我身邊擦肩而過的人,這些平時被我們形容為‘基層群眾’的人的眾生態”。
在他看來,21世紀第一個十年到第二個十年,是中國城市化飛速發展的寫照,無數的人在努力地用“知識改變命運”,也有無數人開始了他們人生中重要的選擇——城市遷徙。“有的人從農村來城里讀書,寒暑假回家務農,有的人后來留在城里獲得了不錯的收入,安居樂業,在這個過程當中,很多人就把自己的城市化進程完成了”,秦天說。“但還有更大的人群,游離在城市當中,他們是城市化進程中做著最基礎建設和支撐的人群,但大多數人好像在又好像不在,他們的流動,更多是時代和大勢下的被動,每個人的選擇也是在這種被動下完成的。”
在張力中尋找生命的圓融
種種對于時代、城市和個體生活的感受,最終形成了一個個微小的故事雛形,被秦天記錄下來,《但愿人長久》的故事正是其中之一。影片的故事背景發生在2015年,正是中國城市化進程最如火如荼的時期,37歲的夏嬋為女兒落戶成都奔波,12歲的夏小芒在城中村初嘗青春況味,暮年的康桂珍則在記憶里咀嚼半生遺憾。三代女性面對“背井離鄉”的不同抉擇,構成當代中國城市化的微觀樣本。
“這三代人之間非常割裂,除了是緊密連接的親人之外,他們在整個城市當中生活和產生的各種異化之下,又特別地分裂,所以中間就有了一個張力,他們可能想分,但分不開。”談及電影中的三代女性,秦天特意強調了“張力”這個詞,夏嬋的堅硬外殼下藏著對母愛的渴望,夏小芒的叛逆背后是對歸屬的探尋,康桂珍的沉默里則沉淀著歲月的滄桑。這種復雜的關系,在秦天看來,正是中國家庭代際關系的縮影,“也是我對這座城市和時下的感受”。
影片并沒有嚴肅深沉地談論她們的生活苦難,而是平靜地呈現了一個側面,而后,又帶著詩意的細節圓融在故事里,讓人在實際的生活感受之余又多了一份暖意和希望。這恰恰是導演秦天的初心。“可能每個人面對同樣的事件都會做出不同的反應,有的人激烈,有的人沉默,有的人會主動安撫,有的人會逃離,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處理事情的自己的方式,我也是這樣一個普通人。就好像‘太陽底下無新事’,我也并編不出什么更離奇的故事了,而在現有的生活下,我希望做著一些關照別人的事,這是我看來愛的具體表現。”
就像電影中那個貫穿始終的夢境——夏嬋夢見自己從高樓之上一躍而下,這其中大概有太多生活的五味雜陳,但醒來發現,一切還好,生活還在繼續。秦天說,“我想電影本身可能沒有那么大的能量,或者能改變什么,但我希望人們走進電影院的這172分鐘里,能稍稍緩一緩,我想讓他們想起自己生命中的那些吉光片羽,那些跟某個人有過的美好時光的珍貴連接,或輕撫心中一些擰成亂麻的根深蒂固的刻痕,長舒一口氣,哪怕就這樣,也不錯。”
SPECIAL REPORT
OK!獨家對話
秦天
青年導演
OK!:《但愿人長久》的故事發生在成都,也是您的家鄉,您對這座城市有怎樣的感受?
秦天:我經歷過幾個階段,我曾有數次想要離開成都,最初是一種年輕的愿望,但是中間陰差陽錯想離開沒離開成,機緣巧合下又脫離我原有的生活,進入這個城市的另一個區域,開啟了不同的生活模式,這也讓我對這個城市有了更多面的了解。工作的時候,也許抽一支煙的時間,你就能聽到來自不同區域的人用家鄉話聊天,每個人所說出來的語氣、口吻、節奏、用詞都是不一樣的。即使不說方言,都說普通話,也是不同的感覺,你會發現哪怕是同一個地方的口音,他的生存環境不同,工作處境不同,年齡段不同,他的話語、話音里都有非常強烈的不同,所以這也是我堅持這個電影要用方言的原因。我現在對成都的感受很復雜,這里曾是“天府之國”,以前“蜀道難”,交通不便,這里都是自給自足,生活節奏緩慢,也沒那么卷。人們天然帶著一種坦然的自信,但這種自信又很包容平和。然而這些年隨著它慢慢進入高度城市化,被所有交通連接網絡之后,“蜀道難”似乎也只是課本里的一句話了。現在的成都,好像基本的文化面貌和精神面貌都還在,但是它什么時候,或者會不會被徹底解構掉,我沒什么信心。很多細節都在悄然改變和重塑著人和人的關系,我們通常只會感受到一個結果而已。
OK!:您之前提過“成都像是一位女性”,哪些細節可以讓我們理解這一點?除了成都之外,別的城市也有這種擬人化的感受嗎?
秦天:其實比較嚴謹地說,我不是覺得成都這座城市像女性,而是如果你能感覺到這座城市對你也有所傾訴的話,它說話的口吻是比較女性化的。比如我對北京的感受是,一個正在拼命考研階段的人,像是一個人所處的這樣一個階段,對我來說,在這生活就是這種狀態。
OK!:電影中探討城市化進程及其帶來的遷徙問題,在時代背景下,這樣的故事往往具有一定的嚴肅性、寫實性或者悲情性,但在影片的節奏、風格和影像處理上,您似乎讓它變得和緩而詩意?
秦天:我確實不愿意粉飾什么東西,或者把本來的辛苦全部摘掉,只去寫好的部分,寫這些東西的人已經非常多了,不差我一個,但我也不想再把現實的苦難,再以苦難的方式讓人看到,假如我是觀眾,我不想在看到有人描述我的苦難的同時,告訴我這種生活是沒有盡頭的,人本身是沒有希望的,生活不會更好的,這種東西會讓我更傷心更難過。我反而希望的是作為一個人,有人看到我的不容易,但同時我又感覺到對方在關心我。在我看來,愛不一定是在非常輕松愉悅的情況下所展示的,它常常是在讓我感覺比較不容易、比較辛苦的時候,顯現得會更加強烈一點。我想電影本身可能沒有那么大的能量,或者能改變什么,但我希望人們走進電影院的這172分鐘里,能稍稍緩一緩,我想讓他們想起自己生命中的那些吉光片羽,那些跟某個人有過的美好時光的珍貴連接,或輕撫心中一些擰成亂麻的根深蒂固的刻痕,長舒一口氣,哪怕就這樣,也不錯。
秦天在拍攝片場
OK!:從首部長片創作,到最終上映,您獲得了哪些經驗和成長?
秦天:現在得到更多的反而是希望保持一種業余的心境,不需要一個明確的目標,反而可以誠心地做你最想做的作品,去說你最想說的話,你最想付之的口吻去敘述,這些是我覺得對于創作來說非常重要的事情。當然我也看到它在不同的例子中被改變、被取舍,從而影響最后的結果。這也是我一直在提醒自己的,不要“經驗化創作”,因為它可能會加速死亡走向死亡。而獲得新的經驗、獲得新的體驗比較重要,所以在創作當中,我希望不要以一種太重復的姿態進行。李安導演說過一句話,他說“每個故事有每個故事的樣子”,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OK!:最近您也在FIRST青年影展做評審,在看到更多創作者的表達之后,您自己的感受是怎樣的?
秦天:今年上半年看到很多作品,創作者們的投稿數量好像破紀錄了,感覺不管外部世界怎么變,還有那么多人想拍電影,整體還是挺鼓舞人心的。前年去西寧的時候,當時有評審老師說到,他感覺這幾年的年輕創作者是一個收縮的姿態,整個氣質也比較內斂,向內向自己探索,跟自己的生活環境發問,這樣的生態我覺得是這幾年整體形勢帶來的。我有看到有的人在處理人跟人之間的關系上,有了一種跨越了很長歷史的思考再現,頗具想象力,也有很多個體在這幾年的經歷下,有一些極致的情緒表達,這種極致情緒分成很多種,有憤怒的,也有躺平的,有淡定從容的,但整體確實映照出一個我所感受的,真實的歷史階段和世界樣貌、中國樣貌,所以我覺得真的要不斷地拍,讓他們共同地發生,共同照見一個時代、一個時間。就像任何時期的文藝復興的畫、雕塑一樣,電影作為現代化的技術,它一直都是一個很強烈的時代lo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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