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你是來報到的嗎?”那個春日的午后,穿著淺藍色毛衣的姑娘抬起頭,清亮的眼睛里帶著幾分疑惑。
我點點頭,心想這縣政府的同志還挺年輕。
“太好了,我們正等著您呢!”她熱情地伸出手,“我叫方婉秋。”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握手,改變了我整個人生的軌跡。
01
一九九五年三月,春寒還未完全消散,我顧致遠拎著那個跟了我八年的軍用背包,站在縣城的汽車站前。八年的軍旅生涯就這樣結束了,從一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變成了二十九歲的中尉。現在,我要回到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鄉,開始新的生活。
縣城比我離開時大了不少,但依舊是那種典型的北方小城模樣。主要街道鋪了水泥路面,兩旁是些八十年代建的樓房,大多是四五層高,灰白色的墻面在春日的陽光下顯得有些發舊。偶爾能看到幾輛桑塔納轎車駛過,更多的是自行車和三輪車。
我掏出那張手寫的紙條,上面是母親托人打聽來的地址。“縣政府辦公室”,雖然不是最好的單位,在這個小縣城也算不錯了。母親為了我的工作安置跑了不少關系,我心里既感激又有些忐忑。
按著地址找了大半個小時,我在一條不算寬闊的街道上找到了目標——一棟三層的小樓,外墻貼著米黃色的瓷磚,看起來還算整潔。門口掛著一塊牌子:“縣文化館”。我想這應該就是縣政府的一個下屬部門吧,沒多想就推門走了進去。
一樓的大廳不算大,擺著幾張辦公桌,墻上貼著一些宣傳標語和活動照片。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油墨味,還有那種老建筑特有的味道。一個穿著淺藍色毛衣的年輕女子正在整理一疊文件,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
“同志,請問是來報到的嗎?”她的聲音很溫和,帶著幾分南方口音。
“是的,我是轉業安置的顧致遠。”我有些緊張地回答。
“太好了,我們正等著您呢!”她立即站起身,熱情地伸出手,“我叫方婉秋,以后就是同事了。歡迎歡迎!”
我握著她溫暖的手,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個叫方婉秋的女子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眉眼清秀,說話很有條理,一看就是讀過書的人。
“老程!老程!新同事來報到了!”方婉秋朝樓上喊道。
很快,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從樓上下來,滿臉笑容地迎了過來。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看就是那種老實厚道的人。
“哎呀,小顧同志,歡迎歡迎!我是程志華,大家都叫我老程。”他熱情地和我握手,“你來得正是時候啊!我們文化館正缺你這樣的人才!”
“程館長,您好。”我有些疑惑,不過既然已經來了,就先聽聽再說。
“什么館長不館長的,咱們這里不興那套,大家都是同事。”老程擺擺手,“走,我帶你熟悉一下環境。小方,你也一起來。”
就這樣,我稀里糊涂地開始了在縣文化館的第一天。
02
老程帶著我參觀了整個文化館。一樓是辦公區和展廳,二樓是會議室和圖書閱覽室,三樓是活動室。雖然設施稱不上先進,整體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小顧,你是軍人出身,正好我們這里需要有人負責活動組織和安全保衛工作。”老程邊走邊介紹,“現在縣里正在大力推廣群眾文化活動,我們的任務很重啊。”
“您放心,我一定盡力。”我點頭答應,心里盤算著等過幾天再去縣政府說明情況。
“小方是我們這里的文藝骨干,大學中文系畢業的高材生。”老程指著方婉秋介紹道,“她負責活動策劃和文稿工作,字寫得可漂亮了。”
方婉秋臉微微一紅:“程叔,您別夸了。致遠哥,以后多指教。”
“互相學習。”我笑著回答。
接下來的幾天,我漸漸熟悉了這里的工作。文化館的主要任務是組織各種群眾文化活動,比如廣場舞、戲曲演出、書法比賽等等。雖然聽起來不是什么大事,做起來卻不簡單。
我的工作主要是協助組織活動,維護設備,還要負責安全保衛。文化館有一臺老舊的錄音設備,是八十年代的產品,經常出毛病。我在部隊學過一些電子維修,正好派上了用場。
“致遠哥,你真厲害,這臺機器壞了好幾個月了。”方婉秋看著我修好錄音機,眼中滿是佩服。
“小意思,在部隊什么都要學一點。”我擦擦手上的灰塵,心里有種被人認可的滿足感。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方婉秋的工作態度。她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最后一個離開。每次活動前,她都會把流程和注意事項寫得工工整整,用那種九十年代常見的復寫紙一式三份,一份存檔,一份給領導,一份給執行人員。
“致遠哥,你看這個活動方案怎么樣?”方婉秋總是會征求我的意見。
“挺好的,不過我建議在這里加一個安全預案。”我指著紙上的一處,“人多的時候容易出事,要提前考慮好疏導路線。”
“對對對,你想得真周到。”方婉秋趕緊在紙上記下來,“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嗎?”
就這樣,我們兩個配合得越來越默契。我負責實施執行,她負責策劃協調,工作進展得很順利。
工資雖然不高,每個月只有二百八十元,比我想象中的縣政府工作要少一些,不過工作環境很輕松,同事們也都很友善。老程經常會用他珍藏的茉莉花茶招待大家,那種清淡的香味讓整個辦公室都很溫馨。
春天很快過去了,縣城的槐花開了又謝。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地方,也不再急著去縣政府澄清身份了。母親幾次問起工作情況,我都說挺好的,只是沒詳細說在哪個單位工作。
更重要的是,我發現自己對方婉秋有了特別的感覺。
可是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時,一個意外的發現讓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適合這里……
03
九五年的夏天來得特別早,五月底縣城就已經很熱了。文化館那臺老風扇呼啦呼啦地轉著,勉強能送來一絲涼風。辦公室里只有我和方婉秋在加班,準備下周的“慶祝建黨節文藝匯演”。
“致遠哥,喝點茶吧。”方婉秋給我倒了一杯茶水,是老程館長珍藏的茉莉花茶。
“謝謝。”我接過茶杯,手指無意中碰到了她的指尖,一陣輕微的觸電感讓我心跳加速。
“這個節目單你再看看,還有什么需要調整的?”她把一張手寫的節目單遞給我,字跡娟秀工整。
我仔細看著節目安排,其實心思早就不在上面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發現方婉秋不僅工作能力強,人也很細心體貼。每次我加班,她總會主動泡茶;天熱的時候,她會悄悄把風扇調整到我這邊;甚至連我襯衫上的扣子松了,她都會提醒我。
“致遠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方婉秋關切地問道。
“沒事,就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我回過神來,“在部隊的時候,也經常這樣加班。”
“部隊生活一定很辛苦吧?”她托著下巴,眼中滿是好奇。
“還好,習慣了就好。反而是現在的生活,讓我覺得很新鮮。”我看著她,“特別是能和你這樣的同事一起工作。”
方婉秋臉紅了,低頭擺弄著桌上的文件:“致遠哥,你為什么一直不結婚?像你這樣的條件,應該很受女孩子歡迎才對。”
這個問題讓我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她會關心我的個人問題,是不是說明……
“在部隊的時候,覺得還沒到時候。現在嘛……”我欲言又止。我怎么能說自己連工作單位都搞錯了,前途未卜呢?
“現在怎么了?”她追問道。
“現在覺得,應該找個真正合適的人。”我鼓起勇氣看著她的眼睛。
方婉秋的臉更紅了:“我也是這樣想的。同學們都勸我找個縣城的干部,說女孩子要現實一點。她們不明白,我覺得應該找個真正合適的人,而不只是合適的條件。”
那個傍晚,我們一起走在縣城的小街上。夕陽西下,把我們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街道兩旁的槐花飄散著淡淡的香味,偶爾有自行車鈴聲從身邊響起,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美好。
“致遠哥,你覺得我們縣城怎么樣?”方婉秋問道。
“挺好的,比我想象中要好。”我答道,“特別是這里的人,都很淳樸熱情。”
“那你會一直留在這里嗎?”她的聲音很輕。
“會的。”我幾乎是脫口而出,“這里已經成了我的家。”
我們慢慢走著,誰都沒有再說話,心中都有一種默契的溫暖。我差點就要開口表白了,可最終還是沒有。我總覺得應該先把工作的事情處理清楚,再考慮個人問題。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就在我準備向她表白的那一刻,一個突然出現的人徹底打亂了我們平靜的生活……
轉機出現在七月份的一次大型活動中。縣里要辦“慶祝改革開放成果展演”,這是今年最重要的活動,文化館負責承辦。方婉秋忙得不可開交,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
“致遠哥,你說這次活動能成功嗎?”她有些擔憂地問道。
“放心吧,有你這樣認真負責的策劃,一定沒問題。”我安慰她說,“我負責現場協調,保證不出任何差錯。”
活動前一晚,我們在辦公室里做最后的準備。方婉秋已經連續加班一個星期了,眼睛里滿是血絲。
“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來處理。”我心疼地說。
“不行,明天這么重要的活動,我怎么能不親自檢查?”她固執地搖頭。
“那我陪你。”我說。
就這樣,我們一直忙到了深夜。辦公室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很安靜,只能聽到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偶爾我們的目光相遇,都會不自覺地笑一下。
“致遠哥。”方婉秋突然開口。
“嗯?”
“謝謝你。”她認真地看著我,“這段時間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說什么謝呢,我們是同事,也是……”我停了一下,“也是朋友。”
“朋友。”她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若有所思。
第二天的活動非常成功。縣里的主要領導都來了,對文化館的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看著臺下觀眾熱烈的掌聲,我和方婉秋相視而笑,心中滿是成就感。
可是就在活動即將結束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負責安置工作的劉科長。他看到我時明顯愣了一下,然后走了過來。
“小顧?你怎么在這里?”劉科長疑惑地問道,“你不是應該在縣政府辦公室報到嗎?”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方婉秋在旁邊聽到了,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方干事,你們認識?”劉科長不解地問方婉秋。
“我們……我們是同事。”方婉秋的聲音有些顫抖。
活動結束后,方婉秋把我拉到一邊,質問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為什么劉科長說你應該在縣政府?”
我只好把當初走錯單位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方婉秋聽完后,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一直在騙我?騙我們所有人?”她的眼中滿含淚水。
“我沒有騙你,我只是……”
“夠了!”她轉身就走,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廣場上。
接下來的幾天,方婉秋對我很冷淡,工作上也只是公事公辦。辦公室里的氣氛變得很奇怪,老程館長察覺到了異常,可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想過要去解釋,可每次看到方婉秋冷漠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04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劉科長主動找到了我。
“小顧,關于你的工作安置問題,我們需要重新處理。”劉科長在文化館的會議室里對我說道,“雖然你在這里工作得不錯,按照規定,你應該去縣政府報到。”
我心情復雜地點點頭。一方面覺得應該回到正軌,另一方面又舍不得文化館的一切,特別是方婉秋。
“劉科長,能不能讓我就留在文化館?”我鼓起勇氣問道。
劉科長搖搖頭:“轉業安置是有嚴格程序的,不能隨便更改。再說,縣政府的工作對你的前途更好。你在那里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第二天,我跟著劉科長去縣政府辦理調動手續。走在政府大院里,看著那些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我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等待辦理手續的時候,我無意中聽到了劉科長和另一個同事的對話,讓我差點心臟驟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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