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眾所周知，于正是創作風格和創作周期一樣明顯的內娛“劇作者”。總在一部爆款之后，同樣配方、過期食材、加重佐料連端上三五部來，直到人人避之不及了，才肯收手回爐、閉關迭代。而當你覺得他快徹底flop時，又突然支棱，拿出一部時髦新鮮又充滿用戶思維的佳作。

僅看2010年以后，于正就已經歷三個創作周期。以《宮鎖心玉》為代表的“阿寶色階段”，色調飽和、劇情狗血、收視優異、爭議十足。該階段誕生《美人心計》《陸貞傳奇》《笑傲江湖》等眾多爆款，但過火風格和機械重復也令其口碑每況愈下。直到2014年《宮鎖連城》侵權案成為最后一根稻草，于正劇被電視臺拋棄轉入網播，進入長達三、四年的沉寂期。

2018年《延禧攻略》橫空出世，為于正迎來第二個創作巔峰，也就是“莫蘭迪時期”。但這次魔法失靈更快，《皓鑭傳》《烈火軍校》《鬢邊不是海棠紅》最多混個熱播。在《尚食》《玉樓春》《當家主母》中，曾經被認為充滿高級感的莫蘭迪色，還迅速變成了觀眾口中的“性冷淡”“喪葬風”。

第三階段自然是正在進行中的“長劇短劇化”，以《墨雨云間》為開篇絕響，《五福臨門》尚有熱播成績，到眼下《臨江仙》高開平走，有人說于正黔驢技窮，也有人笑他短劇看太多。

這問題就嚴重了。因為這可不是于正一人、歡娛一家的“長劇短劇化”，而是整個劇圈都在積極探索的方向。那些在2024年一度被奉為圭臬的強情緒、快節奏、重反轉、多倒序插敘的短劇風格，在2025年的長劇市場被大規模演練出來。有人覺得不再新鮮，也有人覺得不對味。而《臨江仙》無疑仍是種種探索和癥候的集大成者。

情感懸疑，懸疑了誰？

長劇短劇化，最重要的抓手就是情緒。《墨雨云間》第一集就讓吳謹言被type-c老公活埋，多有情緒，恨不能沖進屏幕手撕渣男。而《臨江仙》一上來就非常懸疑：總感覺曾舜晞和白鹿有過節，但于正就是藏著掖著不告訴咱。

理解，死丫頭一定學會了“情感懸疑”敘事。就是把男女主婚戀那點事兒拍得像懸疑片，讓人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最后通過劇情反轉震撼觀眾。《臨江仙》確實也是這個路子，但讓硬糖君來斷案：套路是好的，就是玩脫了。

《臨江仙》講述花如月（白鹿飾）和白九思（曾舜晞飾）是兩個相愛相殺的仙尊，他們同出一源，所以法力是此消彼長的關系。一方受重傷，另一方必定功法大成。兩人互為仇敵多年突然愛上了，扮成夫妻下凡渡劫，回到天上卻又交惡。先是曾舜晞封印白鹿法力十年，后是白鹿在婚禮當日偷襲曾舜晞，鎮壓對方百年。

后來倆人巔峰一戰，白鹿身死魂滅，曾舜晞奪得天庭家族企業全部股份。直到三百年后，他遇到了凡人修仙者李青月，發現她和當年白鹿神似。他一直多方試探，卻始終不能確定“她”是不是當年的故人。

請務必相信，硬糖君已經用足夠精煉的語言概述前十幾集的劇情。你們自己去看，或者找短視頻解說，沒個半小時根本弄不明白。你說，就男女褲襠子那點事兒，于正怎能拍得這么迂曲晦澀呢？

感覺他想要拍古裝版《史密斯夫婦》，或者仙俠版《劍雨》。就是兩公婆身負任務，一個比一個精，但都在對方面前裝傻。可惜，人家電影兩個小時把來龍去脈抖摟得明明白白。而于正特別敝帚自珍，覺得這種反轉又反轉是好東西，一直不肯把癲公癲婆的主要矛盾講明白。前期觀眾倒肯湊個熱鬧，但在謎底揭開之前，不少人就沒耐心走了。

更要命的是，在白鹿和曾舜晞的這場愛情博弈里，沒有綠茶小三的插足，更沒有“情到濃時情轉薄”的變心，而是對于天道循環的理論之爭。沒錯，諸位不要以為是硬糖君瘋了，俺看到兩人“沙漠論道”那一段也傻了。

為了“要不要救凡人”，兩人產生爭執。白鹿是干預派，認為她理應對蒼生苦難做出回應，哪怕違抗天道。曾舜晞是無為派，堅持凡人生老病死皆有定數，身為仙尊插手，因果會反噬己身。倆人的攻辯環節十分精彩，馬東老師看了都想重啟《奇葩說》。

白：“你說因果循環皆有定數，你我身而為神，是否也在這因果之中？”曾：“你是神，你的因果不應與人糾纏在一起。”白：“我重生之前也是凡人，為何你的因果至今與我糾纏？”戀愛是這么談的嗎？于老師為了不讓大家猜到劇情，已經開始反人性、反邏輯、反常理了。

拼好劇，都拼出了啥？

在《五福臨門》時，硬糖君就認為于正在搞“拼好劇”（《老師，我們古偶還有救嗎？》）。但那種單元劇架構，拼一拼不至于影響觀感，反而可以“總有一款適合您”。到《臨江仙》這種“二人轉”就暴露短板了，像是拼胳膊接腿的“克蘇魯怪物”。想看什么元素都有，但無法找到主心骨。

在《臨江仙》，親情、愛情、友情、雜技、小品想看什么都有，簡直是集仙俠古偶和短劇熱梗于一體的《曲苑雜壇》。白鹿飛升前的人間宗門生活，天天上演春晚小品。勢利的宗門弟子拜高踩低嗆俗無比，拉白鹿背鍋的師姐變臉比翻書還快。

上天后，白鹿和曾舜晞表演“無性婚姻實錄”。倆人住的地方隔得又遠，天上也攏共沒幾個神仙，真真乏味又禁欲。白鹿意外被法王搶婚后，還遭到曾舜晞冷暴力。“反正結果都那樣”的互聯網金句照進劇集，不主動，不溝通，甚至不吵架的婚姻逼瘋的不止是女主，更有熒幕前的觀眾。現實婚姻已經一潭死水，怎么你們神仙比凡人還無聊？

想看原生家庭創傷的觀眾也不要著急，在樊凌兒身上可以看個夠。每次樊凌兒和她爹張百喬一吵架，必然是身為父親的他如何愧對妻子，如何沒把母女倆放心上。我們活幾十年糾結原生家庭就算了，神仙能別這么精神內耗嘛。

《臨江仙》的敘事結構之混亂，好比AI于正夢見了VR紅果。上一秒還是這個時空，下一秒人家就反轉了，跑去講另一段劇情了。剛走個神，你就不確定這是幻境還是現實，是過去還是未來。

劇里有個妖怪紅蓮，帶著白鹿快穿了幾世她的情劫。一會兒和陳宥維紅袖添香，一會兒和姚弛眉來眼去，轉眼就把人殺了，說對方不是真心。折騰好幾集，紅蓮終于被type-c梁永琪感化，感慨“所以不是要別人來愛我，而是我學會去愛別人”。真是離譜到有些合理了，反正男女主來回蛄蛹血吐好幾回，就是為了接受《愛的教育》唄。

本來白鹿和曾舜晞正在大戰，突然兩人被卷入了異時空，回到了彼時渡劫的松鶴縣。癲公癲婆這會兒也不打架了，回憶起410年前的事。話說當時他們家有個姓孟的長工，由于是白鹿從小看到大的，所以很有感情。他臨死前求白鹿救他孫子，白鹿救下對方后立刻上演“姐狗戀”。別說，人家弟弟天天叫師父，對白鹿一臉崇拜的樣子，比曾舜晞那個只會擺臭臉的原配順眼多了。

每個小故事都變成可以隨意跳轉的“超鏈接”，時空設定和敘事邏輯則可以無視。《臨江仙》這鍋拼好飯已經像于正吃了毒蘑菇后的精神狀態，感覺下一秒白鹿就穿到《宮》里和楊冪當閨蜜了。

反套路，不等于反人性

短視頻很流行那種超級反轉內容。三姐妹正蹦跶，A姐突然說：“哈哈哈，我中彩票了，不跟你們玩了。”B姐也跳出來對C姐說：“哈哈哈，她中彩票了，我不跟你玩了。”C姐爆哭：“嗚嗚嗚，想不到我們的友誼居然這么脆弱。”結果C姐和A姐站在一起對B姐說：“我們根本沒有中彩票，只是在試探你！”

看《臨江仙》就是這種感覺，反轉多到像“逗你玩”，這讓當下的劇情都變得不可信任，自然也無法沉浸代入。

凈云宗的核心弟子實力最差，那些掃地做飯的才是元嬰強者，居然可以在收到白鹿信號時上天和神仙對打；幾次三番要殺白鹿的樊凌兒，其實是對方好姐妹，暗殺白鹿是為了迷惑曾舜晞；而正和曾舜晞濃情蜜意的白鹿，狠狠給了老公一刀。這會兒曾舜晞不知是否想起了房琪語錄：“愛是當你望向我時，所有星光都穿透我的心臟，而我賭你的手里沒有匕首。”

有鋪墊的反轉能夠讓人拍案叫絕，但《臨江仙》明顯是為了反轉而反轉，喪心病狂到了反邏輯、反人性、反審美慣性的程度。反轉，也是要講基本法的。劇情的反轉，不是抖音那種“哈哈哈，我中彩票了”就能開啟的。它需要情節的鋪陳，尤其是要吻合人物的心理和行為邏輯。

比如師尊于榮光，起初反對宗門弟子和魔女戀愛，是為了做局引曾舜晞出手救白鹿。那么，謎底揭開后他反而鼓勵弟子追求真愛，這個反轉就比較合理。人家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前面是做戲。但大部分時候，我們都搞不清男女主的立場。這會兒是愛她還是恨她，這會兒真心救他還是苦肉計，這會兒是要打架還是接吻，完全沒規律可尋。

過度的、過多的反轉，不但沒有給劇集觀看體驗上分，反而削弱了題材本身的魅力。在格雷馬斯行動元模型理論中，如果主角的行動永遠受制于發送者，將導致敘事動力的枯竭。《臨江仙》的劇情推動永遠不是人物自我達成的動線，而是被“反轉”推著做出反應，這其實是本末倒置的。

過去硬糖君老批評，仙俠劇動不動就“為了四海八荒的蒼生”，聽起來有點假大空。但現在《臨江仙》男女主沉浸在自己的辯論賽和恨海情天里，也挺自找沒趣的。

前者至少還有事業心啊，后者簡直是一場大型情趣游戲。可憐那些真誠的打工人如龍淵，不停勸諫曾舜晞鎮壓白鹿，轉頭人家就背著你們打啵呢！這也告訴我們，職場上不要隨便參與大佬們的戰爭，你以為站對了，轉頭倆大佬和好把你賣了。

長劇創作對短劇的取經，至此差不多可以結案了。有些好東西，如情緒共鳴、節奏輕快學來就算了，這種“不停反轉”恐怕難以拿來主義。至少長劇觀眾還沒有達成短劇觀眾“腦子一丟就是看”那樣的共識。

但不怕人落后，就怕不學習。雖說經常和網友對線，時不時還賤嗖嗖地給競爭對手劇倒油，于正老師卻只是表面嘴硬，心里還是從善如流的——你們的惡語良言，他其實都偷摸聽進去了。

因此硬糖君相信，周期律中的于正，不可能一直難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