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網 陳麗娜 實習生 趙樂樂

一方小小窗口，盛滿了市井最鮮活的人間煙火。

清脆的電話鈴在觀眾掌聲中響起的那一刻，現實與舞臺的邊界悄然消融。耄耋之年的沈玉琇走上臺，拿起陪伴她數十年的電話聽筒，一句“儂好，這里是小花園電話亭”，不僅是一句臺詞，更是一段城市記憶的重生儀式。

6月17日晚，上海戲劇學院端鈞劇場內，原創海派話劇《小花園電話亭》的首演在原型人物與觀眾笑淚交織的對視中落下帷幕，而一段關于堅守、記憶與城市溫度的對話，才剛剛開始。

圖說：《小花園電話亭》劇照。圖源：受訪者

民營院團深入挖掘本土題材

上海福州路614弄口，有一座不起眼的電話亭，和它的管理者沈玉琇。30年前，沈玉琇不會知道，因為過世丈夫“電話亭不能關掉”的囑托，自己會守著上海最后一座傳呼電話亭。而她與電話亭的故事，還被一群年輕人搬上了舞臺。

圖說：話劇《小花園電話亭》海報。陳麗娜 攝

公用傳呼電話亭，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遍布于上海的大街小巷，曾是人們與外界聯絡的核心節點。而電話亭里的傳呼員，則經常穿梭在弄堂里，奔走通報各家最新來電信息。他們不僅是通訊工作者，更是弄堂生活的紐帶。

2020年，一篇題為《78歲上海老奶奶為亡夫堅守電話亭27年》的報道令上海小韋伯劇團了解到上海這座特殊的電話亭。究竟是什么讓沈阿姨在智能手機離不了身的年代堅持守著電話亭？帶著這樣的好奇，劇團主創多次前往電話亭，與沈玉琇了解情況，也就是在這一次次的長談中，為上海最后一座公用電話亭與它的守護者立傳的念頭在這群年輕人心里清晰起來。

“那個時候我自己誰也不認識，直接到福州路找過去，沈阿姨非常熱情接待了我們。我也非常感謝她授權我們把故事改編為話劇?！碑斖硌莩鲋x幕時，該劇出品人、總導演申俊磬在臺上拉著沈玉琇的手動情地說。

《小花園電話亭》講述了沈阿姨1996年與下崗鄰居爭奪小區門面房開設電話亭到人人有了手機，電話亭逐漸失去實用價值這數十年中對電話亭的建、存、廢的探討。作品圍繞沈阿姨與愛人、孩子、鄰居甚至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展開敘事，展現了上海時代變遷中不變的城市溫度。該劇由上海小韋伯劇團創作演出，單純、杜竹敏編劇，蔣漢卿執導，邱海萍、傅震華等主演，上海評彈團團長高博文特邀表演。

圖說：從左至右依次為杜竹敏，沈玉琇與申俊磬。圖源：受訪者

本劇編劇之一杜竹敏告訴縱相新聞，福州路電話亭的一大特點是離逸夫舞臺很近，而劇中設計的這位評彈演員高一文，就住在沈阿姨的小區里，他既是沈阿姨的鄰居，又是故事的敘述者，“這是一個巧思，也增加了該劇的上海風情?！?/p>

首演當晚，高博文接受縱相新聞采訪時表示，接受演出邀請之前，他已經從媒體報答中獲知了福州路電話亭的故事，“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人物，但她身上發的光折射出上海的溫度，非常有意義?！?/p>

“因為這部海派話劇需要一個敘述人，評彈又是海派文化的代表性曲藝，能為此出一份力我很高興。尤其是民營院團做這樣一部戲，非常不容易?！备卟┪恼J為，這部戲有生活、接地氣，年輕人從這部戲中不僅了解上海公用電話亭的歷史，更能從中感受老一輩上海人的為人處世與上海時代風貌的變遷和社會發展。

圖說：高博文演出結束后接受縱相新聞采訪。實習生趙樂樂 攝

據了解，《小花園電話亭》作為第十三屆上海市優秀民營院團展演劇目、上海市劇本創作中心年度支持項目，后續將深入社區開展演出。

紅色聽筒里的三十年

6月12日，東方網·縱相新聞在話劇上演前來到福州路614弄，這里屬于南京東路街道小花園居委，采訪了上海最后一座公用電話傳呼亭的守護者沈玉琇。

耄耋之年的沈玉琇精神矍鑠，十分健談。她向記者展示珍藏的刊登了電話亭報道的報紙、影集，還有手機上與來訪者們的合影?！澳憧矗@些都是來采訪我的。我感到很榮幸，也很高興?！闭f著，她指向墻上掛著的一副畫，不無驕傲地介紹這副出自專業畫家的作品《沈阿姨》，“之前他給我畫了一張大的要掛在亭外面，我說不要，太招搖了?！?/p>

“上海最后一個公用電話亭”的第一篇報道發布后，這間小小的電話亭熱鬧起來，媒體記者、新聞專業大學生、自媒體主播等對沈玉琇的故事感興趣的各路人士紛至沓來，慕名打卡。沈玉琇說，雖然所有人的采訪問題都大同小異，但她喜歡和年輕人們相處，也愿意一遍一遍講述自己和老伴兒，自己和電話亭的故事。

圖說：福州路614弄口公用電話承辦證。圖源：受訪者

1996年，丈夫臨終前曾囑咐沈玉琇無論如何，不要關掉電話亭。她向記者回憶道，“我知道，他是怕我一個人孤單，有個電話亭，找點事做做，和人聊聊天?！币驗檫@份諾言，她一守就是三十年。而在工作與服務中，這位上海老人也找到了自己的價值與尊嚴。

最忙的時候，福州路上這間電話亭共有五部電話，由五個人共同管理，分兩班制，早班6時到14時，中班14時到22點。價格定在市內三分鐘四毛、國內長途每分鐘兩毛。弄堂口外就是公交車站，到了上世紀90年代，人們腰間的拷機一響，便紛紛排隊到電話亭打電話。

鼎盛時期，電話亭每個月能有五六千的收入，“分到我們每個人也能有350元?！?/p>

守著電話亭幾十年，沈玉琇最難忘的還是一位黑龍江姑娘。姑娘因為工作、感情原因只身一人來到上海，“一邊打一邊哭，打完電話也沒給錢，我感覺不對勁了?！蹦莻€年代，外地人在上海工作有時還需要擔保，在相識幾天的情況下，沈玉琇主動為其找工作、做擔保，還把沒有落腳點的姑娘帶到自己的家里。

“鄰居好心提醒我萬一她偷我的手鐲項鏈怎么辦，我想我這么對待她，她不會這樣對我。”沈玉琇的言語間，透露著老上海人的俠氣與熱心腸。一年后，姑娘重回上海看她，終成一段溫情佳話。

三十年間，形形色色的人在電話亭打電話，上演一出出喜怒哀樂的個人故事，沈玉琇說有時碰到打電話的人沒有錢，她也就不再追著要錢?！拔叶噘嵾@幾角錢不會發財，少賺這幾角錢也不會變窮。”她愿意相信他們的確經濟緊張。1993年以來，生活水平提高了，物價也不知道漲了多少，而這電話亭打電話還是幾十年前的價格。

圖說：如今的電話亭與電話機。陳麗娜 攝

如今，電話亭依舊有它的固定的客戶，有些是不方便用手機聯絡的，也有的是手機沒電一時聯系不上人。更多的，則承擔了問詢的功能。福州路上游人如織，問路的、借電源充電的、來電話亭打卡拍照的，絡繹不絕。去年，南京東路街道將電話亭改造升級，紅白相間的設計煥然一新，亭子下方也加上了“治安崗亭”標識。

一間電話亭，訴說一個人和一座城的故事。這家站在時代邊緣的電話亭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經濟功能，但它卻記載著上海城市變遷與發展，記載著上海普通市民的人間煙火與城市暖光，在心中久久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