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聊這個話題,必須得先把李斯“忠誠”的一面說透。為啥?因為他的前半生,特別是為秦始皇嬴政打工的那些年,簡直就是一部忠臣典范的教科書。
沒有絕對的忠誠,就沒有后來背叛秦始皇時的反差和極端。
一個位極人臣的權謀專家,最后卻淪為奸妄之人的工具,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情……
(萬字長文預警!)
青云路上的股肱之臣
李斯原本是楚國人,在楚國老家只是個小官兒。他這人眼光毒,志向大。看到楚國日薄西山,再看秦國蒸蒸日上,一咬牙一跺腳,卷起鋪蓋就跑到秦國去了。這可不是一般人有勇氣干的事兒,擱現在說,就是舍棄了鐵飯碗,跑去異國他鄉冒險創業。
李斯這一“創業”啊,眼光真叫一個準。他看中了當時還是王子的嬴政這塊“璞玉”。李斯學問好,口才好,寫的文章更是犀利,句句戳中嬴政的心窩子。
嬴政正在尋找能幫他實現統一霸業的人才,李斯那一套“統一六國,建立前所未有大帝國”的理論,就像甘霖一樣澆在了干渴的土地上。用現在的話說,兩人一拍即合,迅速進入“蜜月期”,堪稱絕配的戰略合伙人。
嬴政即位秦王后,李斯就成了他心腹智囊團里的核心成員。在秦國統一天下的過程中,李斯的貢獻,那真是響當當的。
外交搞事情,離間敵國:李斯給嬴政出主意,花重金收買各國的權臣做“帶路黨”,離間君臣關系。這招狠啊,效果顯著,讓其他國家的抵抗力量從內部就瓦解了。你想啊,大軍還沒壓境,自己人先不團結了,仗還怎么打?這背后的大謀士,就是李斯。
搞定韓非,清除威脅:韓非,法家的大理論家,嬴政特別欣賞他。但韓非是韓國公子,他理論再牛,也不可能真心為秦國滅韓國出力。李斯一看,這哥們兒留在秦國,遲早是個隱患,指不定說錯話就動搖老板的決心。怎么辦?為了秦國的統一大業,也為了確保自己首席顧問的地位不動搖,李斯使了點不那么光明的手段,最后逼得韓非自殺。你說這是不是忠心?站在李斯和嬴政的角度,除掉一個潛在的危險分子,就是最大的“忠”。
統一天下的策劃者與執行者:從制定吞并策略到具體推進,李斯全程深度參與。他不僅是參謀,更是實干家。秦國能像滾雪球一樣迅速強大,十幾年間鯨吞六國,李斯絕對是勞苦功高的“技術總監”。
天下統一了,秦王政變成了“始皇帝”。這攤子大了百倍,怎么管?更考驗真本事的時候到了。李斯再次展現出他治國安邦的卓越才能,為秦始皇提出了幾個制度的建議。
郡縣制取代分封:這是關系到國家長治久安的根本大計。以前分封,天下都是親戚管的親戚,打來打去沒完沒了。李斯力排眾議(尤其是反對分封的博士淳于越那幫人),力挺秦始皇推行郡縣制。地方官都是中央派去的“打工人”,定期考核,能者上,庸者下。這一下就把中央集權制度給釘死了,保證了帝國不至于四分五裂。這一決策,對中國兩千年歷史的影響,那可不是一般的大。
書同文,車同軌,統一貨幣和度量衡:這個主意是誰提出來的?主要是李斯主導設計并強力推行的。你想啊,以前六國文字不統一,你寫的字我不認識,我下的命令你看不懂。經濟上,你這斤兩到我那兒不認賬,交易起來多麻煩?交通上,你車輪寬我路窄,車都跑不起來。李斯搞統一這一套,直接打通了帝國的血脈經絡,讓天南地北真正聯為一體。你說他對秦帝國的建設,是不是掏心掏肺?
焚書坑儒:這個備受爭議、甚至讓后世罵慘了的舉措,同樣有李斯濃墨重彩的一筆。為啥要焚書?表面理由是淳于越這幫人引經據典,攻擊郡縣制,要求恢復分封。李斯上書給秦始皇,理由很硬核:這幫讀書人,整天拿過去的“古書”說事兒,批評現在皇帝的政策,擾亂民心,動搖國本。
干脆,除了秦國官方史書和實用技術(比如醫藥、農業、算命)的書,還有博士官掌管的詩書、諸子百家典籍(官方研究用),其余那些“私藏”的各國史書、以及民間諸子百家的雜書,尤其是鼓吹分封、復古思想的,通通燒掉!這是為了統一思想,樹立官方權威,把“雜音”掐滅在萌芽狀態。
至于坑儒,是對付那些宣揚神仙方術欺騙秦始皇(特別是那幾位叫盧生、侯生的方士),以及私下非議朝政的儒生和方士。李斯在這事上,是堅定的支持者和推動者,他的邏輯很簡單:必須維護帝國的絕對權威和新法的不可挑戰性,誰敢動搖,誰就是敵人。這在他和秦始皇看來,恰恰是捍衛帝國根基的忠誠表現。
看看這些事,樁樁件件,哪一件不是奔著鞏固秦始皇的統治、打造一個空前絕后的大一統帝國去的?那時候的李斯,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秦始皇對他信任有加,簡直是說一不二。他們這對君臣搭檔,默契配合,干成了前無古人的事業。你讓當時的李斯想,他大概覺得自己會像秦國的泰山一樣,穩穩地輔佐秦始皇,直到帝國千秋萬代。對秦始皇的忠誠,就是他李斯安身立命、名垂青史的基石。
沙丘驚變
然而,再堅固的大壩,也架不住超級洪水的沖擊。秦始皇的去世,就是這股足以摧垮一切倫理、忠誠甚至人性的洪水。
時間來到了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搞了個大動作,那就是第五次東巡。跟往常一樣,帶著龐大的儀仗隊、核心官員隊伍(李斯、趙高這些大佬肯定在),還有個重要人物,他的小兒子胡亥(老十八)。史書記載,秦始皇挺喜歡這個小兒子,帶他出去見見世面。長子扶蘇呢?因為之前反對老爸搞坑儒這套比較激烈(勸諫過),被老爹扔到上郡(北邊)去給大將蒙恬當監軍去了。這個安排,明眼人都覺得,扶蘇是在鍛煉,一旦接班,有軍隊支持,很穩當。
東巡的隊伍走到沙丘(現在河北廣宗附近)這地方,出大事了!叱咤風云的始皇帝,病倒了,而且眼看著就不行了。
史書沒說具體啥病,但病得很急很重。秦始皇自己感覺不行了,他得交代后事啊。他讓中車府令(類似皇帝貼身秘書兼車馬總管)趙高,負責記錄他的遺詔。遺詔內容核心就一句:“叫長子扶蘇趕緊回咸陽主持我的喪事,把我埋了。” “與喪會咸陽而葬”。別看這句簡單,在古代帝王臨終遺詔里,這句話的分量重得嚇死人!它幾乎就等于說:“讓扶蘇回來接班當皇帝。”這是程序性最強、也是最具法律效力的傳位信號。
遺詔寫好了,封好了,交給了趙高。按正常程序,這遺詔應該由趙高蓋好皇帝的璽印(皇帝的大印),趕緊派人火速送到邊疆的扶蘇那兒去。只要扶蘇接到詔書,立刻動身回咸陽,登基流程就啟動了。
但是,歷史的吊詭就在這一刻上演。秦始皇咽氣了,這位千古一帝的龍體在他最信任的近臣和兒子面前停止了呼吸。
這時候,整個沙丘行營,最高級別的官員有仨人:丞相李斯,掌握帝國最高行政權;中車府令趙高,掌握機要文件(尤其是玉璽)和皇帝出行安全;小兒子胡亥,代表皇室。
皇帝的遺體在密閉的車廂里(后來臭了據說都靠咸魚遮味兒,這是后話)。一個天大的問題擺在了這三人面前:皇帝臨終最后那份傳位詔書,還沒發出去!皇帝就沒了!誰也不知道詔書寫了啥,只有趙高一個人知道(或者經手過)!
好了,第一個重大轉折點來了:丞相李斯是怎么做的?
根據《史記》記載,作為帝國首相,李斯表現得非常符合規矩和當時的倫理:
秘不發喪:李斯第一時間決定,絕對不能公開秦始皇的死訊!為啥?因為回咸陽路還遠著呢,萬一消息走漏,天下可能大亂!尤其是在外手握重兵的公子扶蘇和大將蒙恬,還有各地的潛在反秦勢力。他選擇“秘之”,也就是把死訊捂得嚴嚴實實。
繼續演戲:裝作皇帝還活著。車隊正常往回走,讓宦官繼續按時往皇帝的車里送吃的喝的文件(皇帝批示當然由李斯和趙高模仿),甚至天氣熱尸體臭了,李斯命令沿途官員貢獻一車一車的咸魚,搞“魚臭龍腥”戰術。目的只有一個,穩住局面,安全把皇帝遺體運回咸陽。
默認合法繼承人:在秘不發喪的情況下,李斯必然心里默認為扶蘇就是繼承人了。一切等扶蘇回來主持大局。
從這些行動看,李斯的表現可以說是一個成熟、老練、高度負責的帝國首相形象。他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秦帝國政權的順利過渡,是忠于職守的體現。
然而,就在李斯殫精竭慮維持穩定的時候,另一個人趙高,心態卻發生了巨變。趙高此人,心思太深了。
他干了什么?他主動去找了胡亥!
趙高跟胡亥關系非常好。他當過胡亥的老師,教胡亥法律判案啥的。兩人私交深厚。趙高對胡亥心理的把控非常厲害,他知道胡亥這小孩沒啥主見,容易忽悠,而且身處權力中心,未必沒有非分之想(畢竟老爸剛死,離皇帝位那么近)。
趙高找到胡亥,開門見山:“皇上死了,留了遺詔給你大哥扶蘇回來繼位當皇帝,對你和其他兄弟們啥都沒提(沒封王)。這說明了啥?說明你就是個普通人身份了!你甘心嗎?大秦這么大個帝國,就這么撒手?”
胡亥一開始還老實巴交(或者說裝老實):“大哥是長子,他繼位名正言順,老爸這么安排有道理啊。”
趙高一看,立馬加把火,甩出殺手锏:“現在天下誰能當皇帝,就咱們仨說了算(指李斯、趙高、胡亥)!我是管機要文件的頭兒(符璽事),玉璽在我手里!遺詔發沒發,給誰發,我還沒蓋印呢!你老師(指自己)我都沒蓋章。只要我跟丞相(李斯)商量好了,就能把你擁立上去當皇帝!當個普通百姓和當皇帝,你自己掂量掂量?”
這話太有分量了!等于把權力的本質赤裸裸地攤在了胡亥面前。巨大的誘惑,加上趙高壓倒性的邏輯和慫恿,把年輕的胡亥徹底擊垮了,點燃了心底的權欲之火。胡亥猶豫了,動心了,點頭了。
搞定胡亥,只是第一步。趙高明白,真正的大石頭,是丞相李斯!沒有李斯點頭背書,就算他偷改詔書讓胡亥上位,那也是非法的政變!胡亥根基不穩,李斯手握行政大權,各地官員認的是丞相。李斯一旦翻臉不認賬,聯合扶蘇蒙恬,他們仨(胡亥、趙高、加上改詔書)立刻就得玩完!
趙高心里清楚:征服李斯,是沙丘陰謀成功唯一的、也是最艱難的一環。
接下來,就是歷史上極其精彩、極其關鍵的“趙高說服李斯”的場面了。咱們下章就來掰扯掰扯這個史上最危險的“面試環節”,看趙高怎么一步步撬動李斯這座忠臣山,看他亮出的哪些籌碼和殺招,最終讓李斯屈服,心甘情愿(或者說被迫無奈)地上了這艘注定沉沒的賊船。
趙高給李斯下的什么“藥”?
胡亥被說服了,現在輪到最關鍵的李斯了。趙高是個極其厲害的談判高手,他對人性,尤其是李斯這種身居高位者人性的弱點,拿捏得死死的。他給李斯下的藥,猛就猛在全是“干貨”,招招直奔李斯的軟肋,而不是泛泛而談。
趙高找到李斯,單刀直入,亮出牌底:“皇上已經駕崩了,臨終給的詔書是讓扶蘇回咸陽辦喪事當皇帝。可現在詔書還沒發出去,玉璽和皇帝印都在我這!太子是誰,說到底就是丞相您和我趙高兩個人說了算!您看我這話對不對?”
這話一開頭,就把李斯嚇出一身冷汗!太直白了,太赤裸了!這是公然挑戰君主繼承制的根本大法!李斯本能地激烈反駁:“趙高!你瘋了嗎?這種亡國的話你也敢說!繼承人的事,那是皇帝自己定奪的,做臣子的只能聽命,怎么能參與討論!你想干什么?” 李斯畢竟是丞相,這種原則性的立場必須立刻表明。
趙高早有預料,一點沒慌。他知道李斯的反對是必然的,這是他“三板斧”的第一斧。他接著問:“丞相,您自己掂量掂量,您和蒙恬將軍比,誰更有本事?誰功勞更大?誰更深謀遠慮?誰在天下和滿朝大臣那里人緣更好?誰跟扶蘇太子關系更鐵?”
這“五問”才是真正的第一劑猛藥!問的全是李斯內心深處最恐懼、最不愿意面對的現實問題。
本事功勞:李斯是文治派頂尖高手,推行政策搞建設一流。蒙恬是帝國北邊軍區的總司令,戰功赫赫,手握三十萬精兵(秦軍主力之一)。單純比打仗、比掌握的武力,李斯肯定拼不過。扶蘇去了北邊監軍,跟蒙恬朝夕相處好幾年,兩人關系肯定非常緊密。可以說,扶蘇的嫡系班底核心,就是蒙恬兄弟。
深謀遠慮:李斯長于廟堂算計,蒙恬熟悉邊疆攻防。不好比,但扶蘇顯然更信任蒙恬。
天下威望和人緣:蒙家是秦國的老牌軍工貴族,根基深厚。蒙恬本人又常年在外征戰,在軍人中威望極高。李斯推行郡縣、焚書坑儒這些鐵腕政策,得罪了多少六國舊貴族和讀書人?朝廷里看不慣他、甚至恨他的人可不少!人緣這塊,李斯真沒蒙恬好。
跟扶蘇的關系:這最關鍵!扶蘇去北邊監軍,直接原因是跟老爸秦始皇意見不合(反對坑儒)。而李斯呢?他是坑儒政策的主要推手!扶蘇被打發去邊疆,李斯可以說是重要推手之一。扶蘇能喜歡李斯嗎?反觀蒙恬,和扶蘇一起在邊疆共事,出生入死,患難與共,那感情絕對是杠杠的。
趙高這五個問題一問出來,等于把李斯未來的政治末日圖,血淋淋地畫在了他眼前:扶蘇一旦登基,一定會重用他最信任、最親近、掌握軍權、而且本人也極其能干的蒙恬。那時候,你這個跟太子有過節(甚至間接害他被貶)、推行了不少太子不喜歡政策(坑儒)、功勞雖大但樹敵甚多(推行郡縣得罪舊貴族,焚書坑儒得罪讀書人)、還沒軍隊支持的老丞相,怎么辦?你的位置保得住嗎?
李斯嘴上還在硬撐:“你說的這些都對!蒙恬比我強!那又怎樣?我作為人臣,該做的就是聽命,以死盡忠,別的就不想管了!” 說得很高大上,但這個“盡忠”后面明顯底氣不足了,從原則問題變成了個人立場的選擇。
趙高一看,知道藥開始起作用了,李斯的心理防線松動了。于是他甩出第二副更猛、更現實的“猛藥”:“我趙高在宮里當差二十多年了,伺候過那么多主上。我見過的功臣,一旦新主子不信任了,或者老主子死了,子孫下場好的能有幾個?更別說保全富貴傳家幾代了!”
這話簡直是往李斯心口捅刀子!它戳穿了古代權力場最殘酷的真相,一朝天子一朝臣。秦始皇活著,李斯是重臣,風光無限。秦始皇沒了,新皇帝扶蘇上臺,李斯失去靠山,處境極其危險。趙高這話擺明了:你李斯真以為自己能靠忠臣的名頭安度晚年?做夢吧!你看看商鞅,看看吳起?功勞比你小嗎?死得多慘!下場多凄涼!
這兩副藥下下去,李斯的心理天平已經嚴重傾斜了。他賴以生存的基石“忠心就能換來地位和安全”,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動搖了。他陷入了巨大的矛盾掙扎。
李斯還在掙扎,想拉回趙高的“邪惡念頭”:“夠了!趙高!我李斯出身平民,承蒙先帝信任提拔,位極人臣,子孫也都封侯拜將。皇帝臨終把國家安危托付給我,我怎么能辜負先帝!忠臣不避死,孝子不愁窮。個人職分如此罷了!你快別說了!別連累我犯罪!”
這話聽著義正詞嚴,但更像是一個陷入巨大恐懼和痛苦中的人最后的自我辯護。他提到了“位極人臣”、“子孫富貴”,也提到了“忠臣”、“孝子”的倫理,甚至用“別連累我犯罪”試圖終止對話。這恰恰暴露了他內心最深層的憂慮:我怕!我不光怕死,我更怕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權力、地位和家族富貴!但他找不到一條既“忠”又“全”的路了。
眼看李斯已經在精神懸崖邊搖搖欲墜,趙高發出了致命一擊!第三副藥:權力誘惑 + 生存保證。
趙高徹底撕破臉,亮出底牌:“方今天下的大權、生死,握在胡亥和我(趙高)手里!胡亥信任我,我說了算!你想做個圣人是吧?想保持清白不肯參與改變?我提醒你丞相!在外頭的人想掀翻在里頭的人,那叫造反!在下面的人想干掉在上頭的人,那是篡逆!這三件事(指擁立胡亥、除掉扶蘇、除掉蒙恬),只有冬天打雷、夏天飄雪才可能出現(比喻根本不可能自然發生)!但只要我們仨(胡亥、李斯、趙高)心往一處使,這事就一定能辦成!你要是不聽我的,我保證你下場好不了!禍及子孫!(原文是‘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一個聰明人應該懂得:轉危為安,轉禍為福才是大智慧!您就聽我的安排吧!”
這番話太厲害了!簡直是一記催命符加一張保命符同時拍在桌子上!
催命符:“外制中謂之惑,下制上謂之賊” —— 你不合作,我(代表在里面的胡亥)就說你是“惑”是“賊”,是叛亂!等著被滅族吧!而且點明結局“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
保命符/權力符:“權命懸于胡亥,高能得志焉”—— 胡亥上位,他絕對信任我趙高!你跟我合作,擁立胡亥,那就是擁立之功!榮華富貴不僅保住了,還能繼續下去!我保證你善終!(當然,這只是個誘餌)“從秋霜肅殺轉春華榮滋”!
這才是真正的殺手锏!一方面赤裸裸地威脅李斯及家族的人身安全——你不合作就是死路一條,而且是身敗名裂!另一方面又畫了一張巨大的餅,合作就安全、地位穩定,權力穩固!
此時此刻,李斯心中那道“忠”的堤壩,轟然倒塌了。他仰天長嘆,眼淚嘩嘩地流(太史公這段寫得太生動了)。他哭什么?不是哭秦始皇,是在哭自己的命運!在哭自己一生奮斗得來的功名富貴即將化為泡影!在哭自己不得不親手毀滅自己信奉了一生的忠誠之道!他痛苦地哀嚎:“天啊!我怎么偏偏生在這么個亂世,又沒有勇氣去死!我還能靠什么保全自己這條命啊?(原文:‘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
這一聲悲鳴,是對絕望現實的終極屈服。一生精明強干的李斯,在巨大的現實恐懼(被清算)和權力誘惑(保住相位)面前,崩潰了。他妥協了,他答應了。
“于是李斯聽從了趙高的陰謀安排。”《史記》這寥寥幾個字,寫盡了李斯一生最大的悲劇和污點。
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李斯“吃了”趙高的藥,簽下的是一份徹底背叛的靈魂契約。接下來,在趙高的導演下,一場篡位大戲緊鑼密鼓地開始上演:
偽造傳位詔書:以秦始皇的名義(李斯作為丞相是最高文官,必須他簽名背書才有效)立胡亥為太子(即繼承人)。
偽造賜死詔書:同樣以皇帝名義,給長子扶蘇和大將蒙恬送去假圣旨,斥責他們“不忠不孝”(無尺寸之功、無孝悌之德),勒令自殺。這封詔書可是蓋了皇帝玉璽、由丞相李斯簽發的最高指令!
扶持胡亥登基:秘密護送秦始皇遺體回咸陽(還在用咸魚遮掩)。然后正式宣布皇帝駕崩。太子胡亥順利登基,成為秦二世。
扶蘇收到假詔書后,信以為真(以他的性格,覺得老爹要他死他只能死),悲憤自盡。老將蒙恬有所懷疑,不肯自殺,堅持要面見皇帝申訴,但最終還是被抓起來,后來也被迫自殺(或者說被害死了)。趙高的政變,憑借著李斯的“簽字背書”和蒙氏兄弟的死亡,在血腥中完成了。
表面上看,李斯成功了!他保住了丞相之位。新皇帝胡亥對他貌似也很禮遇。趙高則因擁立之功,升任郎中令(負責宮廷禁衛的要職),成為胡亥最寵信的人,權勢熏天。
然而,吃了趙高的藥,哪有不付代價的?李斯很快就嘗到了苦果,或者說,他卷入了更大的風暴中心。
最終嘗盡苦頭
第一劑苦果:權勢徹底旁落。胡亥登基后,完全被趙高玩弄于股掌之間。趙高利用胡亥的年輕無能、貪圖享樂,整天給他灌輸“皇帝嘛,就該及時行樂!國家大事交給可靠的大臣就行了(比如趙高他自己)。” 胡亥本來就沒啥主見,正合心意,于是徹底沉溺聲色犬馬,大權實際上完全落入了趙高手中。李斯這個丞相,被嚴重邊緣化。以前在秦始皇面前是說一不二的首席顧問,現在?連皇帝的影子都難見到,重大決策根本沒他插手的份。趙高才是那個“影子皇帝”。
第二劑苦果:趙高的猜忌與迫害。李斯的存在本身,對趙高來說就是巨大的威脅。他參與過核心秘密(政變),能力又超強。現在胡亥被忽悠住了,留著一個隨時可能翻舊賬、有能力翻盤的丞相李斯干嘛?趙高必欲除之而后快!他開始不斷在胡亥面前詆毀李斯。說李斯覺得皇帝封賞不夠,想當王;說李斯兒子李由做三川郡守(重地)的時候,跟造反的陳勝吳廣軍隊有勾結(實際并無證據);說李斯仗著功高老臣的身份,根本不把皇帝您放在眼里……趙高編織罪名,挑撥離間的手段層出不窮。
李斯這時候后悔了嗎?太后悔了!他試圖自救,給胡亥上奏折,勸皇帝不要玩物喪志,要親政要勤勞,學學先帝。結果奏折落到趙高手里,他截下來給胡亥看,反而誣蔑李斯這是“倚老賣老”,指責皇帝,居心叵測!胡亥一聽就火了。
李斯見不到皇帝,急了,聯合了右丞相馮去疾、大將馮劫(馮去疾的兒子)等老臣聯名上書,請求停止修建阿房宮等勞民傷財的大工程,減輕百姓負擔。這下更捅了馬蜂窩!胡亥(實際上是趙高)大怒:你們這幫老臣,就是不想我當個舒坦皇帝!是想造反吧?!結果馮去疾、馮劫不愿受辱,自殺身死。李斯呢?趙高沒讓他自殺,把他抓進了大牢,開始了殘酷的刑訊逼供。這就是他屈從趙高換取“安全”的下場:身陷囹圄,受盡折磨。
第三劑苦果:精神與道德的雙重崩潰。在監獄里,李斯對自己的小兒子說了句掏心窩的話,這句自白特別令人動容和心酸:“我真想再跟你回上蔡老家,牽著黃狗,帶著小鷹,從東門出去打獵啊!那會兒多自在啊!現在還辦得到嗎?” 昔日的丞相,天下權勢煊赫的頂峰人物,臨死前最大的心愿,竟是回到老家做回一個普通百姓,享受最平淡的快樂!這是何等巨大的諷刺與悲哀!這充分說明,李斯對自己一生追求的功名富貴道路,對沙丘那個錯誤的決定,充滿了悔恨。他的內心早就被權力和政治斗爭掏空了。 他背叛了秦始皇,也最終背叛了自己為之奮斗一生的理想。
最后的結局大家都知道了。趙高指使其黨羽輪番刑訊逼供,屈打成招。李斯被迫承認了所有莫須有的謀反罪名。秦二世二年(前208年),在咸陽市街(也就是老對手韓非死的地方,歷史真是輪回),李斯被判處最慘烈的刑罰:腰斬(攔腰砍斷)。跟他一起被殺的還有他的家族成員。一世英名,毀于最后一念之差。
李斯為何越不過那道坎?
回到我們開篇的問題:對嬴政忠心耿耿的李斯,為什么屈服了?說到底,沙丘那場生死談判,看似趙高贏了,實際上是李斯內心的多個致命弱點集體發酵、讓他徹底崩盤的結果。
權力的“毒藥”,極致的依賴與恐懼:李斯的生命價值,已經和權力、地位深度綁定,融為一體了。在秦始皇的絕對權力庇護下,他才如魚得水。這種依賴太深了!他本質上恐懼失去權力。趙高精準地利用了他對秦始皇死亡的恐懼,大樹倒了,新樹苗(扶蘇)可能砍掉你這老枝丫。這種對失去權力的恐懼,遠超過了對抽象原則(忠誠)的堅守。對扶蘇和蒙恬集團的深刻不信任與恐懼:李斯太清楚了,自己跟未來統治者扶蘇在政見上有過節(坑儒),跟手握兵權的扶蘇嫡系蒙恬有歷史性的競爭甚至潛在的對抗關系(扳倒韓非,本身也帶有軍功貴族與文吏集團斗爭的潛在影子)。這種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和“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現實恐懼,在他心中種下了強烈的“生存危機感”。趙高提出的保相位甚至保命的方案,對處于危機中的李斯,產生了巨大的誘惑力。
巨大的利益誘惑(保富貴):人奮斗一生,拼到這個位置,李斯不僅為自己奮斗,也為整個家族奮斗。家族的榮華富貴是他奮斗成果的一部分。趙高威脅他“禍及子孫”,又許諾他安全穩定富貴,直擊他守護家族利益的根本訴求。
趙高的手腕:洞悉人性,步步緊逼:趙高絕非等閑之輩。他深諳人性,特別是掌握了權力者的心理。他對李斯下的藥,一環扣一環,從對比蒙恬的劣勢(制造恐懼),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殘酷現實(加深恐懼),再到赤裸裸的威脅(胡亥上位保富貴,不合作就身死族滅)+ 保平安保富貴的誘惑(解除恐懼、給予希望)。這套組合拳極其狠辣有效。李斯深陷其中,被恐懼和誘惑緊緊包圍,心理防線最終崩潰。
生存本能的壓倒性勝利:當“死忠”(可能的下場是身死族滅、名譽掃地)和“合作”(可能保命、保位、保家族)兩條路清晰擺在面前時,在巨大的生存危機面前,在維護家族利益的驅動下,李斯作為“人”最基本的生存本能戰勝了他作為“臣”的忠誠道德原則。他選擇了生存和保全。
所以,李斯的屈服,不是簡單的意志薄弱或道德敗壞。它是一個精英人物,在帝國最高權力驟然真空的極端時刻,面對巨大個人生存和利益危機時,內心多重恐懼(失去權力、被清算、禍及子孫)和關鍵誘惑(保位、保命、保家族)激烈斗爭后,生存本能最終壓倒理想原則的悲劇性結果。他是權力的受益者,最終也被權力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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