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印象中,恐龍似乎早已在地球上消失,但徐星卻認為它們沒有滅絕。
他說,現在生活在地球上的上萬種鳥類,就是活著的恐龍。
“二者似乎毫不相干,但近年來發現的大量化石顯示:在中生代時期,恐龍的一支經過漫長的演化,最終變成了凌空翱翔的鳥兒。”
這篇課文來自中國科學院院士、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所長徐星寫的《飛向藍天的恐龍》,收錄于人教版小學語文四年級教材。
從野外科考的工作,到對恐龍的科普,對徐星而言,這幾十年厚重得像一本書,每一頁都寫滿了他對恐龍的探索和追問。
以下是他的講述:
(一)
我出生在新疆伊犁,父母是響應國家號召支援邊疆的江蘇淮陰人。小時候我有很多夢想,想當數學家,想研究物理,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億萬年前的生物打交道。
1988年夏,我收到了北大的錄取通知書,但專業讓我很困惑——“古生物與地層學”。高中老師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專業。開學后我才發現,這是地球科學的分支。
然而我對這個專業沒什么興趣,四年里專業課都是應付,反倒是看了不少經濟學、哲學之類的雜書。快畢業時,我甚至跑到人大去旁聽經濟學課程,準備和其他幾位同學一樣考經濟學專業的研究生。
1992年,因為排名靠前的幾位同學都離開了這一專業,我這個“門外漢”意外獲得了中科院古脊椎所的保研資格。讀研期間,我自學編程,想當軟件工程師。直到快畢業時,我才真正開始接觸恐龍化石研究。第一次去野外發掘,我就愛上了這種感覺——趴在地上尋找化石,和大自然親密接觸。
回顧三十年的野外工作,我總結,重大發現往往來得猝不及防。
21世紀初,遼寧朝陽挖掘現場,當發現前后肢都長著飛羽的小盜龍時,我就知道,這將徹底改變人們對恐龍的傳統認知。
那時,學界的主流觀點仍堅信鳥類是從奔跑的兩足恐龍演化而來,但我們的研究證明,這些長著四個翅膀的恐龍很可能具備滑翔能力,為鳥類飛行起源于樹棲動物的假說提供了關鍵證據。
2024年3月,徐星在浙江省新昌縣開展科普活動。
(二)
我對2002年在新疆五彩灣考察的記憶尤為深刻。隊員余濤發現一塊石頭上有一排彎曲尖銳的牙齒痕跡時,我們都興奮極了,立刻點了幾根煙慶祝——侏羅紀時期的暴龍家族化石太罕見了!后來經過艱苦采掘,我們終于取出了那塊保存完好的化石。
2015年,我們發現的奇翼龍更是掀起軒然大波。它長著類似蝙蝠的皮膜翼,完全顛覆了羽毛飛行的演化史。為了證實這個推測,我們做了CT掃描、電鏡觀察,甚至分析了翼膜化學成分,通過不同來源的證據,最終使《自然》雜志審稿人相信,奇翼龍確實長著奇怪的翅膀。
一直以來,恐龍命名都遵循拉丁語的習慣。但我想,在中國發現的恐龍為什么不能用中文命名呢?
2004年,我首次用漢語拼音直接命名“寐龍”,既描述化石姿態,又暗喻其沉睡億萬年。后來的“奇異帝龍”“朝陽傳奇龍”等命名,都帶著鮮明的中國風格。
徐星及其同事2010年命名的“臨河盜龍”化石。
除了外出考察、科研外,我很早就開始嘗試科普寫作和講座。記得第一次在西單圖書大廈開講座,加上工作人員,總共只有六七個人,但我仍在臺上講得眉飛色舞。
成為院士后,我一直堅持科普,想讓更多人接觸到科學的世界,也曾遭到質疑:“院士應該專注科研”,但我始終認為科普同樣重要。
最讓我自豪的是《飛向藍天的恐龍》入選小學課本。短短一千字的文章,比論文還難寫,費了不少工夫反復修改,只為了表達準確生動,讓孩子們更容易理解。現在每次講座,都有孩子說是因為這篇課文喜歡上恐龍的。看著臺下孩子們亮晶晶的眼睛,我覺得比發表論文還要開心。
語文課文《飛向藍天的恐龍》
我希望在他們心里種下科學的種子。只有大家都崇尚科學,科技發展才有堅實的土壤。
(三)
雖說幾十年來,恐龍古生物學界有了不少顛覆性發現,但對我和許多研究人員來說,沒什么重大發現才是日常。
早年開展野外工作時,我常帶隊深入前人未涉足的區域尋找恐龍化石,過程充滿了艱辛與不確定性。10多人組成的科考隊,在無人區一天行走二三十公里,連續工作一兩周,結果什么都沒發現。
一個跟了我很多年的褪色帆布包,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地質錘、放大鏡、加固劑……到達作業點后,我們便開始重復著相同動作:俯身敲擊巖層,小心翼翼地剝離,仔細清掃,然后做好標記。這些機械性的動作,往往一做就是一整天。
印象最深的是2003年在新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那天,我像往常一樣跪在滾燙的沙地上,用地質錘輕輕敲擊巖層。突然,一塊特殊的骨骼化石露了出來。我們立即用石膏固定并用麻袋片將它包裹起來——每包化石足有50公斤重。
就在我彎腰正準備搬運時,后腰突然傳來“咔”的悶響,劇痛讓我差點跪倒在地。但前方200公里外還有新的調查點等著我們,我只能躺在吉普車后座,忍著疼痛穿越戈壁。
2005年,徐星在新疆五彩灣從事野外考古。
在蒙古國戈壁的考察則更為艱苦。為了節約用水,我們連續20天不能洗臉刷牙,襪子因為汗鹽結晶和沙土板結,硬得能直立在帳篷角落。隊員們開玩笑說這是“戈壁行為藝術”。最驚險的是遭遇沙塵暴,轉眼間白晝如夜,石子砸在車身上的聲音像放鞭炮一樣,我們不得不把車圍成圈,躲在車里等待風暴過去。
野外工作的危險遠不止于此。有次營地丟失了一只羊,幾天后我們在300米外發現了它的尸體——腹腔已經被掏空了,應該是被狼群偷走吃掉的。車輛故障更是家常便飯,我至今記得方向盤在顛簸中突然脫落的驚險時刻,還有輪胎被銳石扎穿……
但正是這些經歷,讓我對每一塊化石都格外珍惜。每當手指觸碰到那些沉睡億萬年的骨骼時,所有的艱辛都化作了激勵我繼續前行的力量。
口 述:徐 星
責 編:王喆寧 陳祖明
審 核:張敬一
值班編委:宋玉榮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