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游說：“這是我帶過最傷心的團，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6月18日的一則視頻消息，一支來自伊朗的旅游團在中國游玩了十幾天，萬萬沒想到他們的家鄉遭遇襲擊，結束上海最后一站他們分批返程回國。導游江女士說嘗試過與他們聯系，但不知道為何沒有回復，這是帶過最傷心的團。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女士帶團十年，6 月 12 日接團時，德黑蘭來的二十位游客剛結束北京西安的行程，中年人眼里燃著對東方文明的好奇，兩位七旬老人堅持要在張家界玻璃棧道拍照，“他們指著兵馬俑復制品說，這和波斯波利斯的浮雕一樣震撼。”

轉折發生在 13 日深夜。當江女士確認次日迪士尼行程時，領隊的回復遲了三小時，對話框里跳出的不是行程確認，而是一行顫抖的文字：“我國被襲擊了，德黑蘭機場關閉。”

她至今記得 14 日清晨在酒店大堂見到游客的場景 —— 男人們西裝革履卻領帶歪斜，女人們頭巾下露出紅腫的眼眶，領隊捧著手機給她看視頻：沖天的火光在德黑蘭南部夜空炸開，他的朋友在空襲中失聯。

“原本要去外灘看夜景的行程，變成了酒店大堂的集體視頻通話。” 江女士指著相冊里一張照片，畫面中三位伊朗女士擠在沙發上，手機屏幕映著波斯語新聞，旁邊放著沒動過的小籠包。

領隊的朋友住在空襲核心區，“他給我們看谷歌地圖，炸彈落點離他家直線距離 900 米，院子里的無花果樹都被沖擊波掀翻了。”

更揪心的是返程波折。原計劃直飛德黑蘭的航班三次熔斷，最終他們不得不分成三批，先飛土耳其再轉機。“15 日送第一批人去機場時，一位大叔突然抱住我哭，他說‘我妻子還在德黑蘭，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江女士的聲音頓了頓，“以前帶團總糾結行程是否完美，那天才懂，能活著回家比什么都重要。”

當旅游團在上海焦灼等待時，2300 公里外的德黑蘭大學宿舍，謝書緣正把護照塞進貼身腰包。6 月 15 日凌晨兩點，以色列空襲的爆炸聲穿透窗簾，“像有人在樓下連續引爆煤氣罐，窗戶玻璃震得嗡嗡響。” 他翻出手機，朋友圈里伊朗同學發的視頻顯示，城南防空陣地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天。

這場撤離始于信號中斷的恐慌。15 日正午，所有中國 SIM 卡突然顯示無服務，加油站前排起數百米長隊，司機們舉著油桶爭吵 —— 以色列炸毀了伊朗三座煉油廠，政府開始限購燃油，每輛車只能加 10 升。謝書緣跑到超市，貨架上的礦泉水被搶購一空，菜店老板正忙著用木板封窗戶：“昨天還在慶祝蓋迪爾節的城市，一夜之間變了模樣。”

撤離車隊在 16 日清晨出發，大巴車像片葉子漂在逃亡的車流里。“出德黑蘭用了五個小時，高速公路上全是拖家帶口的私家車，后備箱塞滿鍋碗瓢盆。” 謝書緣拍下服務區的照片：飲水機前擠滿接水的人，有人用襯衫兜著面包往車上塞。更驚險的是邊境通關 ——W 師姐因護照蓋章模糊被邊檢扣下，“使館的電話打了二十分鐘，邊檢 officer 盯著屏幕上的中文公文，最后才不耐煩地蓋章放行。”

最戲劇性的一幕發生在亞美尼亞邊境。十幾輛黑車堵住中國大巴，司機頭目操著俄語索要 “保護費”，“他們說我們搶了生意，甚至拿出甩棍敲打車窗。” 謝書緣回憶，當車上二十名中國男生齊刷刷下車對峙時，黑車司機們愣了神，最終領隊塞給對方 200 美元才得以脫身。“那刻突然懂了，在異國戰火中，中國人三個字就是最硬的底牌。”

這場突如其來的撤離，撕開了中東地緣沖突的殘酷切面。以色列與伊朗的恩怨可追溯至 1979 年伊斯蘭革命，近年來在敘利亞、黎巴嫩等戰場的代理人戰爭愈演愈烈，而 6 月 13 日爆發的直接空襲，被視為雙方矛盾的總爆發 —— 以軍摧毀伊朗核設施，伊軍則向以色列北部發射火箭彈。

但在冰冷的政治敘事之外，總有些細節讓人眼眶發熱。江女士記得，旅游團里有位波斯地毯商人，臨走前硬塞給她一塊手工編織的桌布：“他說‘中國是和平的國家，等戰爭結束，我要帶全家來住三個月’。”

而謝書緣在亞美尼亞邊境遇見的約旦商人，本該 13 日飛土耳其，卻因戰亂滯留，“他幫我們翻譯波斯語，還把僅剩的半瓶水遞給脫水的女生，說‘在炮火里，我們都是異鄉人’。”

更令人動容的是中國使館的身影。撤離車隊每兩小時收到一次使館短信，告知前方路況；當 Z 同學因居留證過期被邊檢刁難時，使館工作人員直接撥通德黑蘭教育部電話協調；甚至在亞美尼亞遭遇黑車勒索時，領保處的電話始終占線 ——“他們說已聯系當地警方，讓我們鎖好車門等支援。”

謝書緣翻出聊天記錄，最后一條來自使館：“埃里溫華人協會已備好宿舍，抵達后直接入住。”

此刻的德黑蘭仍籠罩在空襲警報中，而上海的豫園正迎來新一批游客。江女士把伊朗游客送的桌布鋪在客廳，“每次看到上面的石榴花紋，就想起那位大叔說的‘等果園的無花果樹結果，我會再來’。” 謝書緣在埃里溫的民宿里整理照片，鏡頭里有逃難者疲憊的臉，也有亞美尼亞女孩送來的熱面包 —— 面包紙上用中文寫著 “平安”。

大國在棋盤上博弈，政客在會議室里斡旋，軍火商在暗地里狂歡，而那些無辜的平民，他們的生活、他們的血肉、他們對未來的全部期盼，都成了這場“游戲”里，無足輕重卻又代價慘重的籌碼。

這些我們早已習以為常、甚至有些時候會抱怨的日常，卻是那群伊朗游客，以及世界上許多角落的人們，拼了命也想換回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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