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檔案
呂文正,1944年出生。1997年迄今,連續擔任5屆大陸架界限委員會委員,現任自然資源部第二海洋研究所研究員。
2018年7月14日,杭州,自然資源部第二海洋研究所,呂文正如約而至。不久前,剛從美國紐約工作回來的他,突發疾病住院治療。出院后,他作出了職業生涯中一個重要的決定——辭任大陸架界限委員會委員。
“原準備明年再退的,但現在因為生病不得不提前退休了。”呂文正的話語中充滿了不舍。
當年74歲的呂文正,多年來一直從事海洋地球物理領域研究,先后擔任了中國大洋礦產資源研究開發協會首席科學家和顧問、國家“863”項目專家組成員等職務。在他的這些眾多身份中,最為人們所熟知的,就是大陸架界限委員會委員。
大陸架劃界,這一事關國家海洋主權、資源利益和國家安全的領域,傾注了呂文正幾十年的智慧和心血,也成就了他職業生涯中最為耀眼的光環。
在激烈競選中脫穎而出
或許呂文正自己都沒預料到,他能成為大陸架界限委員會委員,而且一干就是20多年。
大陸架界限委員會是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設立的國際機構,由21名委員組成。這些委員都是地質學、地球物理學或水道測量學方面的專家,均以個人身份擔任委員會委員。為確保選舉公平公正,委員會采用地區代表制,從每一地理區域(即亞太組、非洲組、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組、西歐組、東歐組)至少選出3名委員,任期5年。
1996年的一天,剛剛結束大洋科考出海歸來的呂文正,接到原國家海洋局通知,推薦他參加大陸架界限委員會委員競選。憑借專業能力和年齡優勢,呂文正在競選第一輪中脫穎而出,成為委員會亞太組的中國籍候選人。
1997年3月13日,《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締約國大會上,大陸架界限委員會宣告成立。又經過激烈競選,呂文正最終當選委員會委員。
大陸架界限委員會成立之初,全球海上領土爭端暗流涌動,海洋權益問題日漸受到各國重視。委員會的成立,為各國解決200海里外大陸架劃界問題提供了重要途徑。按規定,委員會的職責分別為審議沿海國200海里以外大陸架外部界限劃界案,并提出相應建議,以及為相關國家200海里外大陸架劃界提供科學和技術咨詢意見。
這種科學建議的作用非常重要。“按照《公約》附件2規定,各國在確定其200海里外大陸架界限時,只有在提交大陸架界限委員會申請并獲得相關建議的基礎上,其所確定的邊界才是固定、有效的。”呂文正說。
這也意味著,自大陸架界限委員會成立之后,如果一個尚未劃定其200海里外大陸架界限的國家,想要獲得國際社會的廣泛承認,就必須向大陸架界限委員會提交劃界申請。否則被視為無效。
在國際舞臺上發出正確主張
大陸架界限委員會的作用因此日漸凸顯。然而,作為此前從未有過的國際機構,其成立之初完全是“摸著石頭過河”。據呂文正介紹,當時最為緊要的工作就是“制定規則”,具體說就是制定支撐委員會運轉的“三大制度”,即:議事規則、科技準則和工作程序。
來自全球各個地區的委員對基本規則的制定展開了激烈爭論。其中,僅制定議事規則就歷時兩年。之所以曠日持久,在呂文正看來,主要是涉及到各個國家的海洋權益。
比如,對存在爭端的大陸架劃界申請到底審不審議?起初,委員會內部意見不一。據呂文正回憶,當時部分西方國家委員提出:“如果僅依靠爭端國家自己協商處理,那么永遠也劃不出來海洋邊界。因此,對于有爭端的外大陸架劃界案,應交由委員會審議。”對此,呂文正堅決反對,“我們認為,只要存在爭端,就應讓爭端國家協商解決,以便這些國家可以更好地維護自身海洋權益。委員會對此應保持公正性和獨立性。”
最終,同意呂文正意見的委員占據了大多數。至此,凡涉及爭端的劃界案申請一律不審議或推遲審議,這成為委員會的一項重要議事規則。
“這條規則現在成了委員會的‘鐵律’,有的國家曾經想推翻,但沒有實現。”呂文正說,這條規則為海洋爭端國家維護自身權益筑就了一道“防火墻”,同時為我國解決周邊海域爭端創造了有利的國際環境。后來,有兩個國家相繼提交了外大陸架劃界申請,但都被委員會以涉及爭端為由推遲審議。
在耗時持久的審議中堅守原則
2001年,俄羅斯提交了委員會成立以來的首個外大陸架劃界案申請。此后,各國提交的劃界案申請越來越多。截至目前,各國已提交了78個劃界案申請,委員會完成審議24個。
與各國提交劃界案數量激增相對應的,是委員會審議案件進度的“緩慢”。對此,呂文正解釋說,這主要源于大陸架劃界本身的復雜性。
首先是每個劃界案的巨大數據量。審議劃界案申請時,委員們需要查看大量的數據和資料,數量之大,一般人難以想象。2004年,澳大利亞提交了外大陸架劃界申請,隨著申請一起遞交的是裝滿了8個航空集裝箱的文本資料。2008年,日本提交了外大陸架劃界申請,其電子資料數據總容量高達1000G。如此巨大的數據量,僅僅看一遍就耗時持久。何況,委員們還要對其展開分析和判斷。
其次是對于情況復雜需要甄別的劃界案,根據當事國的態度,委員會本著謹慎、負責的原則,需要在審議海量數據的基礎之上,作出審議、部分審議、不審議或推遲審議的決定。這其中,根據議事規則,要先由7人小組委員會議并起草建議草案,再交由委員會全體大會審議,才能最終作出決定,這就自然拖延了時間。
最后是大陸架劃界在科學上的復雜性,也延長了委員會的審議時間。呂文正說,各國所提及的大陸架劃界申請,往往會遇到很多科學研究上的新問題,甚至有一些提交的數據,連委員會制定的科技準則都無法覆蓋,因而只能延后審議。
“我們每個委員手頭平均都有3個案子。”呂文正說,“以目前委員會的審理進度,至少還需要20年,才能審議完各國現已提交的劃界案。”他說,目前審議完成的24個劃界案申請,已是委員們所能做到的極限。
在國際規則下維護國家權益
從1997年開始,呂文正已連任5屆委員會委員,每次換屆都是高票當選。在他看來,各國提交的大陸架劃界申請,既是在履行國際義務、維護屬于全人類共同財富的國際海底利益,也是在維護其國家權益。通俗點說,就是利用科學數據劃分海洋權益。
呂文正告訴記者,到大陸架界限委員會工作不久,他發現我國還沒有開展以大陸架劃界為目的的專門調查,而一些國家已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劃界案。于是,他向國內有關部門建議立即開展大陸架專項調查。2000年,國務院批準了大陸架劃界專項(簡稱“706”專項),呂文正擔任該專項的技術指導和顧問。
此后,歷經十余年,我國科研人員在中國海開展了大規模、全覆蓋的海洋地質地球物理系統調查和海底探測,突破了中國海復雜地質條件下劃界的理論與技術瓶頸,構建了我國大陸架劃界技術體系。2012年,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代表中國政府向聯合國提交東海部分海域200海里以外大陸架外部界限劃界案。
“這既是我們國家的權利,也是在按委員會規則辦事,同時符合《公約》的科學技術準則規定。”對于東海外大陸架劃界案,呂文正這樣評價。
作為委員會唯一的中國籍委員,呂文正說一旦涉及國家海洋權益,就必須站出來據理力爭。“首先是要敢講,關鍵時候不能沉默。其次要講到點子上,講出道理說服別人,最終得到多數人支持。”
這種“有理有利有節”的博弈,既維護了國家利益,又維護了國際組織的公正、公平運作機制,這是呂文正20多年來在國際海洋舞臺積累的寶貴經驗。
在接力奮斗中寄望后人
20多年來,呂文正四處奔波,常常是國內國外兩頭跑、兩頭忙。尤其是前10年間,他既是大洋科考首席科學家,又是國家“863”項目專家組成員,參與了國際海底勘探礦區申請、蛟龍號載人潛水器研制等我國海洋領域重大項目,發揮了重要作用。
成為委員會委員,呂文正更忙了。起初,委員會每年的工作時間為4周,后來隨著審理案件的增多,每年的工作時間增加到21周。這就意味著,呂文正每年要在國外工作近半年。
“很多時候都是馬不停蹄。有一次回國,我剛下飛機,就接到通知去了青島,緊接著背著行李出了海。”呂文正回憶道。
歲數不饒人,當年已74歲的呂文正,難以再長途奔波去國外長期工作。對于大陸架界限委員會委員一職,按他的說法,這是一塊維護國家海洋權益的“陣地”,不能因為他個人的原因受到影響,是遴選新人的時候了。
“這些年,我通過自己的專業知識和政治判斷,發揮了應有的作用,希望能讓國家滿意。”談及如何評價自己這20多年的委員會經歷,呂文正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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