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5月28日,阿來首家授權《文化藝術報》連載2025年新書《大河源》。即日起,本報連載茅盾文學獎得主、中國作協副主席、著名作家阿來的全新長篇非虛構力作《大河源》?!洞蠛釉础肥前頌槟赣H河作的深情傳記。《大河源》以《黃河源傳》為題首發于《十月》雜志2025年第1期,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時更名為《大河源》。阿來一路追溯黃河源頭,行走在高原,也行走在歷史和地質變幻的深處,為這片土地和我們的文明喚醒記憶、接續血脈。黃河,我們的母親河,在阿來筆下,我們再次看到她青春的樣貌,重新感知她的體溫和心跳。作品以地理地質層面國家重大考察的科學資料作參考,用詩性語言記述了黃河源區的自然景觀、地質變遷,探究了這片大地的文化記憶,呈現出自然與人文輝映的壯美景觀。
我再次走回到祭壇前,站到它朝東的正面。發現上面鑲嵌著一面石刻的熟悉神像。那是藏族神話史詩也是世界上最長史詩《格薩爾王傳》的主人公格薩爾。
此時,我腦子里冒出一句話:“果洛的格薩爾!”
這是十多年前,我漫游果洛大地時寫下的一篇散文的題目。這是黃河上游,果洛大地上無處不在的神。我在這里又遇見了。
在這里,在這座叫做阿依地的小山頂上。祭壇面東的石墻上,鑲嵌了一面金屬牌子,上面刻寫:格薩爾賽馬稱王出發地。不是隨便寫上去的,是遠在北京,一個官方的格薩爾史詩研究機構認定頒發的。
話到此處,便有些人神不分,歷史與神話相互混淆了。
我問,何時賽的馬?
答,很早以前了。歷史有紀年,神話就只需說很早以前。
我問,就是從這里?
答,從這里。
問,哪里是終點。
遠在扎棱湖西,地方叫格日雜恰。
距這里多遠?
往西北方,大約300公里遠。
跑多長時間?
不清楚,可能要一天。在善于驅馳的古代,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牽涉神話,事情就變得撲朔迷離。史實與神話相互摻雜,哪是史實,哪是神話,就更難分辨,但在果洛這一個文化區域,很多時候,神話也是當真實歷史看的。
這個故事大概的輪廓是這樣:
相傳,很久以前,這片土地上妖魔橫行,黎民百姓遭受無盡苦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為了減少凡間苦難,派天神之子下凡降妖除魔,降臨草原,做黑頭藏人的君王——格薩爾王。
格薩爾王住在天界的時候,名字叫做推巴噶瓦。父親是白梵天王。推巴噶瓦下到凡間,擔負著消滅惡人魔軍、在天地間播撒福善種子的重任。這位神子降臨人間,剛剛誕生,開口就能說話,抬腿就能走路。
天神之子一到凡間,便領受了人性的卑劣。他有一個嫉妒心極強的叔叔,名叫晁同,不惜以種種惡劣手段與年幼的侄兒爭奪王位。格薩爾5歲時,便與母親為躲避叔叔的迫害,遷徙遠方,經歷了種種磨難。12歲時,晁同提出舉行部落賽馬大會確定嶺國王位。晁同堅信自己的兒子東贊會贏得比賽,因為他家有嶺國最好的駿馬。格薩爾卻只有一匹名不見經傳的野馬。但是天神護佑,在比賽中,格薩爾竟以非凡的勇氣和智慧取得了勝利,登上嶺國至高無上的雄獅金座。迎娶森姜珠牡為妃,統領嶺國上中下三部。
以此為起點,格薩爾王率領他的三十員大將和眾多部眾,抑強扶弱,征服四方妖魔,攻占十八大宗、二十一小宗,即古代的部落聯盟和小邦國家,建立了不朽的豐功偉績。黃河上游草原因此留下了他和三十員大將以及王后與諸妃眾多的傳奇與遺跡。
歷史上真有過這樣一個英雄人物嗎?
應該有過。
強盛一時的吐蕃王朝崩潰后,青藏高原上群雄并起,或割據一方,或相互吞并的混亂時代里,應該有過一位雄踞一方的部落首領,一位兼并眾小邦的大邦之王。
可是,這個英雄當時的事功并沒有在歷史文本中被確切記錄下來。雖然,彼時的藏族社會已經有了完備的文字系統。格薩爾事跡的傳播是以口頭文學韻散間雜的方式流傳千年。
一部《格薩爾王傳》神話史詩的傳唱史,就是漫長歷史長河中所有歌者與聽者參與創造的歷史。這個不固定的文本,在每一次傳唱中被夸飾,被戲劇化。在這個不斷變動、不斷豐富的口傳文本中,那些并起的群雄中另外一些人的事跡也漸漸匯聚到一個人身上。包括吐蕃國王,如松贊干布的身影,也影影綽綽在這個故事里得以浮現。
這個故事文本剛剛產生的時候,佛教對青藏文化的覆蓋還不如后世那么深入與全面。而當這株故事樹日漸枝繁葉茂,佛教的觀念也不斷滲入,以至于很多版本成為宗教義理的通俗宣喻本。一千多年過去了,這個文本從一部草原部落史、一部小王國英雄傳記變成了一部藏文化的百科全書:地理、歷史、風俗、自然觀念、情感、神靈的譜系,無所不包。
可是,在許多人,從普通人到當地的文化人意識中,很多時候,這部神話還是一部真實的歷史。黃河上游的果洛大地,正是這種文化意識非常強烈的地區之一。隨便到一個地方,都有與史詩相關的遺跡顯現。
昨天,我們在扎陵湖鄉的行程中就遇到一處。
那是臨湖的一處高丘。丘頂上有傾圮已久的殘墻,顯然是一座防衛性很強的曾經的城堡。中間還堆積著以前建筑的石頭。石頭年代久遠,長滿了苔蘚。
陪同的朋友說,這是格薩爾王妃森姜珠牡父親的城堡,是她嫁給格薩爾王之前,生活成長的地方?,F在,在那廢墟的中央,也是丘崗的最高處,新修了一座方形的塔,上面包裹交纏了那么多經幡與哈達,幾乎將塔身全部掩蓋。塔的下方,還有一尊珠牡的塑像。黑衣金面,右手舉著的,不知是馬鞭還是權杖,也全部涂金,在稀薄的陽光下亮光閃閃。
那地方海拔4500米,面朝扎陵湖的丘頂平坦廣闊。據說,有人曾經在廢墟中發現過戰刀、箭頭和一口銅鍋。我問,是正式考古發掘嗎?不是,就是好奇的人發現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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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姜 瓊
審 核 | 趙梓希
終 審 | 張嘉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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