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6月17日，美國參議院以68票贊成、30票反對的壓倒性票數，通過了《指導與建立美國穩定幣國家創新法案》（市場稱之為《天才法案》）。這一立法上的關鍵突破，被視為穩定幣從“灰色地帶”邁向“合規運營”的里程碑事件。

政策的風向迅速在資本市場掀起波瀾。6月5日剛剛登陸紐交所的“穩定幣第一股”Circle股價在短短十余天內累計漲幅超過驚人的675%，從每股31美元的發行價一路飆升至240美元。花旗銀行的最新報告更是預測，在監管支持與機構廣泛采用的雙重驅動下，到2030年，穩定幣市場規模在樂觀情境下有望觸及3.7萬億美元。

Circle最近五天的股價走勢

當監管的閘門緩緩開啟，一場圍繞支付體系的“新戰爭”已悄然打響。

零售巨頭亞馬遜、沃爾瑪正摩拳擦掌，評估發行自有穩定幣的可能性，直指每年高達數十億美元的支付手續費這一“痛點”，并對現有支付體系構成前所未有的直接威脅。與此同時，摩根大通等華爾街的傳統金融巨頭也并未坐以待斃，它們正積極探索聯合發行穩定幣的路徑。支付行業的領軍者Visa也已悄然布局穩定幣領域，試圖守住自己經營多年的支付“護城河”。

這套已運轉數十年的傳統支付體系，以及與之深度綁定的金融和商業生態，能否抵御由穩定幣掀起的這場“去中介化”浪潮的猛烈沖擊？一場關乎未來支付、商業乃至金融格局的深刻變革，已然拉開序幕。

零售巨頭的“反叛”——一場針對高額手續費的支付變革

美國亞馬遜門店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鄭雨航攝

據外媒今年6月報道，亞馬遜和沃爾瑪兩大巨頭目前均在就推出自有穩定幣進行內部討論。它們對這一領域的探索，可追溯到數年之前：早在2021年，亞馬遜就曾公開招聘專注于數字支付的區塊鏈產品負責人；而沃爾瑪在2019年便申請了一項基于區塊鏈技術的美元代幣專利。

“沃爾瑪和亞馬遜這類大型的跨國零售平臺，對交易、轉賬和結算等金融服務需求量很大，”前海國際事務研究院助理院長包宏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分析道，“發行自有穩定幣，不僅能顯著節省成本，更能大幅提升效率。”

成本的節省，是驅動零售巨頭們投身穩定幣浪潮的最直接動力。根據市場分析機構Digital Commerce 360發布的《2025年美國電子商務狀況報告》，2024年，亞馬遜和沃爾瑪的電子商務收入就分別高達4475億美元和1209億美元。

然而，在現有的支付體系下，每當消費者通過第三方支付平臺完成一筆交易，商家都需要支付一定比例的手續費。海通國際分析師寇媛媛在6月18日發布的報告中指出，以Visa體系下的商戶為例，其承擔的交易手續費在1.5%至3%之間。也就是說，亞馬遜每年可能需要為此支付高達67億至134.25億美元的服務費，而沃爾瑪的這筆開銷在18.14億至36.27億美元之間。

寇媛媛進一步分析稱，如果商家轉而應用穩定幣進行支付，基于區塊鏈技術的穩定幣支付可以通過高效的Layer 1或Layer 2網絡完成，交易成本有望降至0.1%左右。這意味著，亞馬遜和沃爾瑪每年至少可以節省數十億美元。

此外，作為跨國企業，亞馬遜和沃爾瑪也希望借助穩定幣來簡化其復雜的國際支付流程。

咨詢公司瑪澤指出，多種貨幣結算、匯率波動，再加上銀行系統處理效率相對低下，不僅導致支付延遲，還會產生不必要的費用。而穩定幣依托于區塊鏈網絡，理論上能實現近乎即時的交易。

更深層次的考量，在于對用戶數據的掌控。當用戶使用傳統的銀行卡或第三方支付工具付款時，其部分交易數據不可避免地會留存于支付機構手中。而如果亞馬遜這樣的企業發行并使用自有穩定幣進行交易，便能更全面、直接地掌握用戶的消費行為數據。通過對這些海量數據的深度分析，企業不僅可以優化商品推薦算法、改善物流配送效率，還能針對其核心平臺、旗下子公司及合作伙伴制定更為精準有效的營銷活動。

沃爾瑪在其2019年的專利申請書中就明確提及，其設想的代幣能夠在區塊鏈上記錄用戶的消費習慣，并以類似會員積分的形式，為用戶后續購物提供折扣優惠，從而有效增強客戶的品牌粘性與忠誠度。

傳統金融的“守衛戰”——銀行與支付巨頭的應對與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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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售巨頭們在穩定幣領域的積極布局，無疑給現有的支付體系以及金融機構帶來了沖擊。

美銀證券在其5月27日發布的研報中發出了嚴厲警告：穩定幣憑借其高效的支付功能以及DeFi（去中心化金融）的便捷信貸服務能力，可能導致高達6.6萬億美元的存款從傳統銀行體系中流出。這將削弱銀行的吸儲能力和信貸擴張能力，對中小銀行的沖擊尤為劇烈。在部分準備金制度下，銀行通過將其吸收的存款進行數倍的信貸投放來創造貨幣供應。因此，存款基礎的減少，理論上將會收縮整體的貨幣供應量，并顯著降低銀行通過信貸投放來推動經濟增長的能力。

面對這一潛在的威脅，銀行業巨頭們也加快了在穩定幣領域的布局。

美國銀行首席執行官Brian Moynihan在近期的一場行業會議上明確指出，銀行需要在穩定幣領域“提前占位”，即便當前的市場規模尚未完全釋放，但基礎設施的搭建已刻不容緩。

據外媒報道，目前已有多家美國大型銀行正在探討聯合發行穩定幣。報道援引知情人士稱，相關討論目前涉及到由摩根大通、美國銀行、花旗集團、富國銀行及其他大型商業銀行共同持股的兩家公司——點對點支付系統Zelle的運營商 Early Warning Services，以及實時支付網絡清算所 (Clearing House)。

作為美國中型銀行的標桿，五三銀行（Fifth Third Bank）近期也被曝已組建了專項團隊，研究穩定幣與法定貨幣的兌換和穩定幣支付整合等應用場景。而美國合眾銀行（U.S. Bancorp）則透露，其關注焦點在于如何利用穩定幣來有效降低跨境匯款的成本。

遠在大洋彼岸的歐洲，法國興業銀行也于6月10日宣布，計劃通過其數字資產子公司發行一種可公開交易的美元穩定幣，成為首家正式涉足錨定美元的加密貨幣市場的大型歐洲銀行。

支付行業巨頭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并開始積極尋求轉型。今年5月8日，Visa通過其風險投資部門Visa Ventures，投資了位于倫敦的穩定幣支付初創公司BVN。緊接著在6月19日，Visa又與加密貨幣交易所Yellow Card Financial簽署了一項戰略合作協議，共同推動在新興市場使用穩定幣進行跨境支付。

銀行和支付行業之所以如此積極地擁抱穩定幣，除了應對潛在的顛覆性威脅外，也是為了在規模日益壯大的加密貨幣市場中分得一杯羹。

花旗銀行報告預測，在監管機構支持和更廣泛的機構采用的推動下，2030年穩定幣流通量或達1.6萬億美元，樂觀情景下則可能達3.7萬億美元。

加密貨幣基礎設施服務商Alchemy的首席技術官Guillaume Poncin指出，對于銀行而言，發行自己的穩定幣不僅能夠獲取其儲備金產生的浮動收益，從美國國債的收益中獲得數億美元的年收入，還能將客戶關系和交易流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將其拱手讓給第三方的穩定幣發行機構。

美銀證券在其研報中也提及，具備區塊鏈技術能力的銀行可以直接處理交易，使得Visa、萬事達和PayPal等支付服務商的經濟價值被削弱。

企業級區塊鏈系統公司IOST的首席執行官Blake Jeong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更是直言：“對于Visa和萬事達卡來說，這（穩定幣的崛起）可能事關生死存亡。因為穩定幣消除了對從每筆交易中抽成的中間機構的需求。”

穩定幣支付的“硬傷”——理想豐滿與現實骨感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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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穩定幣被視為重塑支付體系的潛在革命性力量，但多數分析師目前普遍認為，穩定幣對傳統網絡支付體系的全面沖擊，短期內似乎還比較遙遠。

穩定幣仍面臨著諸多亟待解決的“硬傷”。

奧本海默的分析師歐文·劉在接受外媒采訪時坦言，穩定幣很有可能會蠶食現有信用卡網絡的收入，但這并不一定意味著它會取代現有的支付網絡。他認為，消費者的接受度是關鍵瓶頸。

投資銀行KBW的董事總經理兼高級分析師Sanjay Sakhrani也補充道：“（穩定幣所帶來的）價格優勢和結算效率，對商家而言頗有吸引力，但對普通消費者來說意義不大。”

其次，貨幣種類的局限性也是一大障礙。目前的穩定幣絕大多數是以美元計價和錨定的。非美元穩定幣流動性有限。這使得以當地法定貨幣進行有效結算變得困難。

西門子公司全球現金管理和支付主管Heiko Nix在接受外媒采訪時就曾表示，西門子之所以暫時沒有考慮穩定幣項目，部分原因就在于它仍然存在一些結構性的缺陷，這些缺陷包括貨幣兌換步驟以及外匯風險。

更為關鍵的是，雖然基于區塊鏈技術的穩定幣提升了交易效率，卻缺乏有效的防欺詐機制。穩定幣支付一旦完成，就不可撤銷。如果消費者收到了有瑕疵的商品或遭遇了欺詐，他們將無法像之前那樣，請求發卡機構介入并申請退款。這種“無退款保障”的特性會嚴重影響用戶的信心。

海通國際的分析師寇媛媛也認為，Visa和萬事達卡已通過增值服務構建了“護城河”，增強了自身在支付鏈條中的不可替代性。它們不僅提供交易處理，還包括賬戶管理、欺詐風險防控、清算與爭議解決、咨詢服務等綜合性服務，這些恰恰是穩定幣暫時無法全面提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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