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重慶朝天門碼頭熱鬧非凡。江面上船只往來如梭,碼頭上挑夫、商販、旅客川流不息。空氣中彌漫著江水腥味、汗臭味,還有各家小吃攤飄來的香氣,混在一起,成了朝天門特有的味道。
這天傍晚,碼頭來了個怪老頭。老頭約莫六十出頭,身材瘦削,背微微佝僂,穿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長衫,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大拇指齊根斷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的包袱,鼓鼓囊囊的,看著挺沉。
老頭在碼頭轉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福來客棧"門前。客棧老板趙大福正坐在柜臺后撥拉算盤,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見是個窮酸老頭,便懶洋洋地問:"住店?"
"住店。"老頭聲音沙啞,從懷里掏出幾枚銅錢排在柜臺上,"最便宜的就行。"
趙大福數了數銅錢,撇撇嘴:"只能住后院柴房旁的偏屋,沒窗,潮濕得很。"
"無妨。"老頭并不在意,從背上卸下那個大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包袱落地時發出"咣當"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響。趙大福好奇地多看了兩眼,老頭卻已經拎起包袱往里走了。他只好喊來伙計:"帶這位...老先生去后院偏屋。"
伙計領著老頭穿過熱鬧的前廳,來到后院。后院不大,一邊是廚房,一邊是柴房,中間有口井。偏屋就在柴房旁邊,確實又小又暗,但收拾得還算干凈。
老頭進屋后,伙計正要離開,卻聽老頭問:"小哥,能借個火盆嗎?"
"火盆?這大夏天的..."伙計一臉詫異。
"老朽體寒,夜里需取暖。"老頭解釋道。伙計撓撓頭:"我去問問廚房。"不一會兒,他真拿來了一個小火盆和幾塊木炭。老頭連聲道謝,又從包袱里摸出一個小布袋遞給伙計:"一點心意。"
伙計掂了掂,沉甸甸的,打開一看,竟是幾塊冰糖!這在當時可是稀罕物。他頓時眉開眼笑:"老先生有事盡管吩咐!"
夜深人靜時,老頭從大包袱里取出一個銅制的奇怪物件——圓形的鍋,中間豎起一根空心柱子,將鍋分成內外兩圈。老頭撫摸著銅鍋,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
第二天一早,客棧的廚子劉三來后院打水,忽然聞到一股奇特的香味。他循著香味來到偏屋前,從半開的門縫里看到老頭正蹲在地上,面前的火盆上架著那個奇怪的銅鍋,鍋里紅湯翻滾,老頭正往里下肉片。
"老先生,您這是..."劉三忍不住推門問道。老頭抬頭,見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沾滿油漬的廚子衣服,便笑了笑:"小兄弟是廚子?來嘗嘗?"
劉三走近一看,銅鍋內外兩圈都盛著湯,外圈紅艷似火,內圈清澈見底。老頭用筷子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羊肉,在外圈紅湯里涮了幾下,羊肉立刻卷曲變色,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這叫'鴛鴦鍋',一邊辣一邊鮮。"老頭將涮好的羊肉夾到一個小碟里,遞給劉三,"蘸這個吃。"
碟子里是麻油、蒜泥和一種劉三從未見過的醬料混合的蘸料。劉三將羊肉在蘸料里滾了滾,送入口中,頓時瞪大了眼睛——羊肉鮮嫩無比,辣中帶麻,麻中透香,層次豐富得讓他這個做了五年廚子的人都驚嘆不已。
"這...這是什么吃法?太妙了!"劉三激動地問。老頭神秘地笑了笑:"這叫火鍋。老夫姓張,因缺了根手指,江湖人稱'張九指'。"
"張師傅,您這手藝..."劉三眼巴巴地看著鍋里翻滾的紅湯,"能教教我嗎?"
張九指打量著劉三,忽然問:"你為何做廚子?"劉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家里窮,十二歲就被送到酒樓當學徒。別的不會,就學了做飯。后來輾轉幾家,去年才到福來客棧。"
"喜歡做菜?"
"喜歡!"劉三眼睛一亮,"看著客人吃我做的菜,那種滿足感...說不出來,就是高興!"
張九指點點頭,又夾了片牛肉在清湯里涮了涮,這次蘸的是另一種醬料:"再嘗嘗這個。"
劉三嘗過,更是驚訝:"這清湯看似平淡,卻鮮美異常,牛肉的原味完全保留,又有種說不出的香氣..."
"這是用老母雞、豬骨和十幾種山珍吊的高湯。"張九指解釋道,"火鍋之道,首重湯底。紅湯要麻辣鮮香,清湯要醇厚回甘。"
接下來的幾天,劉三一有空就往后院跑,看張九指擺弄那個神奇的銅鍋。張九指也不藏私,慢慢教他如何調配鍋底,如何選料,如何掌握火候。
"辣椒要用貴州的朝天椒,花椒必選漢源貢椒,這樣麻味才正。"張九指一邊炒料一邊說,"牛油要自己熬,香料要現磨..."劉三如饑似渴地學習著,他發現張九指不僅廚藝高超,見識也極廣,天南海北的食材、調料如數家珍。
這天夜里,劉三正在廚房練習切肉片——張九指要求肉片必須薄到能透光。忽然,后院傳來一陣打斗聲。劉三趕緊跑出去,只見月光下,三個黑衣人正圍攻張九指!
張九指雖然年邁,身手卻異常靈活,一根燒火棍舞得虎虎生風。但畢竟寡不敵眾,漸漸落了下風。劉三抄起一根木棍沖上去幫忙,胡亂揮舞著,竟真的打中了一個黑衣人的后背。
黑衣人吃痛轉身,劉三這才看清對方蒙著面,只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那人冷笑一聲,手中短刀直取劉三咽喉!
千鈞一發之際,張九指飛身撲來,用身體撞開了黑衣人,但自己肩膀卻被劃了一刀。黑衣人見狀,吹了聲口哨,三人迅速翻墻而去。
"張師傅!"劉三扶住搖搖欲墜的張九指,只見他肩膀鮮血直流。
"無妨..."張九指咬牙道,"扶我回屋。"
劉三扶著張九指回到偏屋,點亮油燈,才發現傷口很深。他趕緊跑去廚房拿來燒酒和干凈布條,給張九指簡單包扎。
"他們是誰?為什么要殺您?"劉三驚魂未定地問。
張九指靠在床頭,臉色蒼白:"江湖恩怨...小劉,我觀你心地純善,是可造之材。我這火鍋手藝,源自宮廷,后經我改良。如今仇家尋來,恐時日無多,想傳于你,你可愿意?"
劉三撲通跪下:"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
張九指欣慰地點點頭,從枕下摸出一本發黃的冊子:"這是我畢生心血,各種湯底配方、食材處理之法,都在其中。還有這口鴛鴦鍋..."他指了指墻角那個銅鍋,"乃御賜之物,你定要好生保管。"
劉三接過冊子,只覺重若千鈞:"師傅,您的仇家..."
"他們是為這火鍋秘方而來。"張九指咳嗽兩聲,"二十年前,我是御膳房總管,專為老佛爺研制新菜。這火鍋便是我所創,老佛爺嘗后大悅,賜我黃金百兩,銅鍋一口。后來...我因不愿將秘方交給權貴,被陷害出宮,流落江湖。"
劉三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眼前這不起眼的老頭,竟有如此來歷。
"那您為何選中我?"劉三不解地問。
張九指笑了:"做菜如做人,心不正,菜必邪。這幾日我觀察你,切菜時專注,嘗味時虔誠,對食材有敬畏之心,這是好廚子的根本。"
正說著,外面又傳來異響。張九指臉色一變,猛地推開劉三:"快走!帶著鍋和冊子從后門走!"
"不行,我不能丟下您!"劉三急道。
"傻孩子!"張九指厲聲道,"你若不走,這火鍋技藝就真要失傳了!記住,火鍋之道,重在調和。辣而不燥,麻而不木,鮮而不腥...走!"
劉三含淚抱起銅鍋和冊子,剛沖出后門,就聽見前門被踹開的聲音。他躲在柴堆后,看見三個黑衣人闖進偏屋,接著是一陣打斗聲,最后歸于寂靜...
第二天,客棧里議論紛紛,說后院偏屋的老頭夜里突發急病死了,官府來驗過,已拉去義莊。趙大福罵罵咧咧,說晦氣。
劉三沒敢聲張,他偷偷去義莊看了張九指最后一眼,發現老人胸口有個血洞,明顯是被利器所傷。他強忍悲痛,趁人不備,將張九指那件灰布長衫和斷指左手上的一個玉扳指取了下來。
一個月后,劉三辭去了福來客棧的工作,用積蓄在重慶城開了家小店,取名"九指張"。店門口掛著一口銅鍋做招牌,店里只賣一種吃食——火鍋。
起初生意冷清,畢竟這種吃法太新奇。但漸漸地,嘗過的人無不交口稱贊,一傳十,十傳百,"九指張"的名聲越來越響。劉三謹記張九指的教誨,嚴選食材,精心調配,每一鍋湯底都親自嘗過才上桌。
一年后的冬至夜,店里來了個特殊的客人——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帶著四個隨從。那人嘗過火鍋后,把劉三叫到跟前:"這火鍋,可是張九指所傳?"
劉三心頭一跳,仔細打量對方,忽然注意到那人右手大拇指上戴著一個和張九指留下的玉扳指一模一樣的扳指,只是方向相反。
"您是..."劉三試探地問。
"我是他師弟。"男子淡淡道,"當年同在御膳房任職。他偷了師傅的秘方逃出宮,我找了他二十年。"
劉三握緊了拳頭:"張師傅說,那秘方是他自己所創!"
男子冷笑:"他說你就信?把秘方和銅鍋交出來,我饒你不死。"
劉三這才明白,眼前之人就是害死張九指的兇手!他強忍憤怒,故作鎮定:"秘方和銅鍋我都藏在別處,明日帶您去取如何?今晚先好好享用火鍋。"
男子狐疑地看了劉三一眼,但想到自己人多勢眾,便點頭同意了。
當晚,劉三在最后一鍋紅湯里加了一種特殊的辣椒——這是張九指冊子里記載的"斷腸椒",平時只用針尖大的一點調味,這次他放了整整一把!
第二天,那男子和隨從全都腹痛如絞,被抬去了醫館。劉三趁機收拾細軟,帶著銅鍋和秘方離開了重慶,遠走他鄉...
多年后,重慶大街小巷開滿了火鍋店,各家有各家的秘方,但都自稱源自"九指張"。而關于那口神奇銅鍋的下落,有人說被劉三帶去了成都,有人說埋在了某座山里,還有人說它被熔了做成無數小鍋,流傳到了千家萬戶。
只有一點是確定的——每到寒冬臘月,重慶的空氣中總會飄蕩著那股麻辣鮮香的火鍋味,那是張九指和劉三留給世間的禮物,溫暖著一代又一代人的胃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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