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瞭望東方周刊

2021年6月，北京大學第三醫院神經內科病房內，樊東升與團隊成員討論擬入組參加新藥試驗患者的臨床情況（北京大學第三醫院/供圖）

每年的6月21日是世界漸凍人日。2025年6月21日恰逢夏至節氣，這一天是北半球白晝時間全年最長的一天，南半球則情況相反，象征著“漸凍癥”患者的希望與困境。

從2014年開始，一項“冰桶挑戰”活動，讓漸凍癥群體逐漸被全世界熟知。“ALS，俗稱漸凍癥，醫學名稱叫肌萎縮側索硬化癥，又被稱為運動神經元病，是一種神經退行性疾病。由于運動神經細胞死亡，大腦無法控制肌肉運動，患者逐漸出現肌無力、肌萎縮、吞咽困難等癥狀，并逐漸失去運動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直至死亡。”北京大學第三醫院神經內科主任樊東升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根據國際漸凍癥協會的數據，全球約有50萬人患有漸凍癥，每年新發病例約為2.5萬例。每10萬人中有1-2人患病，據此估算，目前，國內約有6萬-10萬名患者。

被“凍”住的人生

2024年10月，家住安徽省的王雪（化名）察覺到左側胳膊力量有所下降。當時，力量尚未明顯喪失，也未觀察到肌肉萎縮的跡象。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她逐漸感到左手的抬起動作變得愈發艱難，又過了一段時日，連使用牙刷這樣的日常動作都頗為費力。經過約1個月的觀察，家人注意到她左手虎口的肌肉與右側有明顯的差異，呈現出塌陷狀態。

鑒于這一系列癥狀，王雪前往當地醫院就診，醫生為她安排了肌電圖檢查，結果顯示她的神經元已經受損，不僅限于手部，其他部位可能也有潛在風險。約3個月后，她的左下肢在行走時開始變得僵硬，步屢不再像以往那樣自如。

為了進一步明確病情，王雪前往北京大學第三醫院尋求更專業的醫療建議。“考慮到王雪的發病時間不長，我們希望她能盡早參加新藥臨床試驗的篩查。”樊東升說。

在住院期間，王雪接受了進一步的復查。肌電圖結果顯示，她的四肢肌肉在肌電圖上都呈現出了一定程度的異常改變。盡管左手虎口部位肌肉萎縮現象并不明顯，但反射亢進的癥狀非常顯著。

樊東升解釋道：“腦神經元受損后，漸凍癥有兩個表現：下運動神經元損壞主要表現為肌肉萎縮，上運動神經元損壞主要表現為反射亢進。王雪的四肢反射亢進非常明顯，輕輕一敲，她的胳膊、腿就蹦得特別厲害，這屬于上運動神經元比較突出的運動神經元病。”

經過進一步診斷，樊東升確認王雪符合新藥臨床試驗的參與條件，無需再住院治療。她可以將所需藥物帶回家中使用。樊東升解釋說：“我們會定期安排病人回院進行隨訪檢查，并根據隨訪評估的結果，為她準備接下來3個月所需的藥物。”

2019年9月，在北京大學第三醫院，樊東升第一次見到前來就診的時任京東集團副總裁蔡磊。“他一開始肉跳得很厲害，后來力量功能逐漸減弱。”樊東升說，早期，很多病人可能都不會在意力量功能減弱的表現，比如，開門的時候，將鑰匙插到鎖孔里面卻難以轉動，擰不開礦泉水瓶蓋，等等，這些癥狀起初并不是太嚴重，但漸凍癥的病情會逐漸發展。

漸凍癥雖然無法治愈，但積極治療仍會取得很好的效果。據樊東升介紹，以往，漸凍癥患者的生存期通常被估計為3到5年。如今，越來越多的患者已經遠遠超過這一預期，甚至有些患者已帶病生活超10年、20年。

發病原因不明

一般來說，漸凍癥的死亡率要比帕金森病和阿爾茨海默病高得多。漸凍癥相對惡性，而帕金森病和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平均生存期都為10年及以上。

據樊東升介紹，漸凍癥的特點有三個方面。

首先，漸凍癥往往從身體的某一部位開始表現出無力癥狀，并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發展到萎縮。以手部為例，患者可能會發現進行精細活動變得困難，在接下來的3到4個月里，這種無力感可能會逐漸擴展到上肢，導致胳膊無法自如活動，并伴隨肌肉萎縮的現象。另一種起病方式是從腳部開始，患者在行走時可能會感到腳背難以抬起，容易絆倒，尤其是在走不平坦的路面時，更容易發生磕碰和摔倒。

其次，漸凍癥的發展是持續不斷的，通常每3個月就能明顯感覺到病情的變化，呈現出一種進行性的發展趨勢。

第三，漸凍癥還具有蔓延性，即病情會從一個部位逐漸擴散到下一個部位，無論是程度還是范圍上都會進一步擴大。

實際上，這些癥狀由中樞神經系統的大腦和脊髓的神經細胞死亡直接導致。當神經細胞死亡后，它們所支配的肌肉就會出現無力的情況。樊東升表示，這種神經細胞死亡并不是局限于某個特定的部位，而是隨著大腦的病變不斷加劇，所影響的肌肉無力范圍也會逐漸擴大。

目前，漸凍癥的發病原因和機制尚不完全清楚。若醫生初步懷疑患者可能患有漸凍癥，臨床上便會建議患者及時住院以進行更為詳盡的檢查。“住院的核心目的在于精確鑒別患者的真實病情，判斷其究竟屬于原因不明的原發性疾病，還是由基因突變這一較為罕見的因素所引發。”樊東升解釋道。

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神經內科副主任醫師陳嬿表示，已知的可能與漸凍癥發病有關的環境危險因素包括重體力活動、吸煙、血漿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的升高、重金屬和農藥接觸史、藍藻毒素接觸史等。但是這些危險因素與漸凍癥之間的因果聯系，也并不是十分明確。

值得注意的是，漸凍癥本身并非一種獨立的癥狀，而是由某種潛在病因所引發的臨床表現。“對于確診的患者，我們一般會安排他們每3個月進行一次隨訪，然后根據患者的具體情況，對其診斷和治療方案進行相應的調整。”樊東升表示。

綜合治療

2018年，國家衛生健康委等5部門聯合印發了《第一批罕見病目錄》，漸凍癥被納入其中。作為一個短期內較難出現治愈手段的疾病，及早準確診斷，采取各種方法改善患者及家屬的生存質量，并延長患者的存活時間，是目前比較現實的目標。

早診斷非常關鍵。“從以往經驗來看，國內外診斷延遲時間幾乎都在10個月以上，短則11個月，長則2-3年。”樊東升提醒，越是這種起初表現不太典型的疾病，越容易被誤診，如果患者持續存在肉跳的情況，特別是感覺到力量減弱，要及時到醫院神經科就診。

樊東升表示，肌電圖在早期便能提供更敏感、受損范圍更準確的廣泛信息，對于漸凍癥早期診斷非常重要，現在國內大的漸凍癥中心，半年左右就可做出診斷，使早期治療更好地發揮作用。“如果肌電圖顯示全身肌肉都有改變，肯定不是局部問題，而是全身問題，患漸凍癥的可能性比較大。”

同時，頸椎的核磁等檢查對于醫生的鑒別診斷也非常重要。頸椎病是常見且難以鑒別的病癥。頸椎壓迫后會導致上肢肌肉無力，甚至萎縮，同時也會出現下肢僵硬。大多數患者發病時都在四五十歲，發病年齡與漸凍癥相似。

樊東升表示，漸凍癥的治療是綜合治療，維持健康需要三個關鍵支撐點：藥物治療、營養支持和呼吸管理。漸凍癥患者常常被稱為“漸凍人”，用心呵護他們，至關重要。

中國殘疾人康復協會副秘書長侯平表示，在被確診為漸凍癥后，患者的全身功能會不可逆地退化，包括運動、語言、吞咽、呼吸功能等，最后直至呼吸衰竭、生命結束。對“漸凍人”而言，治療與康復是關鍵，應為“漸凍人”提供綜合性的康復服務，包括康復醫療、康復護理、心理康復、康復工程和輔助技術、家庭無障礙等，多角度、多方位、多專業切入。

在面對疾病時，多數患者會經歷“震驚”“否認”“（確診后）消極”情緒，最終逐漸“接受”這一現實。前三個階段對患者的病情進展具有重要影響。樊東升說：“患者若能盡早進入‘接受’的心理狀態，將對后續的病情發展產生積極影響。在治療患者的過程中，建議醫生從向患者告知診斷的那一刻起就著手進行心理干預。”

患者的營養情況，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治療效果。樊東升表示，漸凍癥是一種異質性很強的疾病，需要有更精準的分型，根據患者的具體病情進行不同側重點治療，越來越多的研究顯示，如果漸凍癥患者在早期就出現明顯的高代謝狀態，導致營養不良，那么患者的疾病進程會非常迅速，預后也比較差。

“在努力延緩漸凍癥患者病情惡化的同時，也必須致力于提升他們的生活質量。目前，國內外尚存在一定差距，亟待我們不斷努力。”樊東升說。

轉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