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慶兩江新區水土老街陵江社區深處,一方簡樸的小屋里,鑼鼓聲驟然響起,高亢的川劇唱腔穿透窗戶,飄向青石板鋪就的街道。戲迷們循聲而來,熟門熟路地坐下,等待一場延續了半個世紀的川劇座唱。
川劇座唱,亦稱“唱玩友”“打圍鼓”,是川劇的一種表演形式,一般多在茶館里進行,由興趣相投的川劇愛好者相約聚會,圍坐一起唱川劇。
水土老街歷史悠久,因嘉陵江水流經形成回水沱,又因溪水入江激蕩江水,使沙土淤積岸畔,故名水土沱。這里曾是嘉陵江畔繁華的水碼頭。古稱水土“白天千人躬首,夜晚萬盞明燈”,足以見其繁華。百年前,商賈船夫在此歇腳,喝一碗土沱酒,聽一場川戲,便是最暢快的消遣。鼎盛時,水土場鎮上戲樓林立,名角云集,戲票一票難求。
表演開始前,正在排練的川劇演員。汪彥彤 攝
如今,水土老街不再熙熙攘攘,劇團里的演員也大多年過古稀,但熟悉的鑼鼓聲依然在每月逢“一”時準時響起,成為老街居民心中最深的牽掛。
水土老街川劇座唱由川劇愛好者表演。汪彥彤 攝
臺上的演員,臺下的觀眾,大多是看著彼此從青絲唱到白頭的老友。他們用高亢的嗓音、靈活的指法、泛黃的戲本,一如既往地守護著這門古老的藝術,也守護著水土老街最后的文化記憶。
從“小戲迷”到傳承者
川劇座唱開始前,胭脂、油彩、眉筆在朱娟面前的化妝盒整齊地排列著,這是陪伴她多年演出最熟悉的“老伙計”。她捻起一支毛筆,蘸上油彩,對著鏡子細細勾勒眉眼。妝一上臉,戲中人仿佛“活”了。
朱娟(左)在臺上演出。汪彥彤 攝
如今,朱娟已年近七十,她身著一襲戲服站在臺上,飾演川劇《拷紅》中的紅娘,眉眼間仍流轉著當年的風采。她是土生土長的水土人,從小便跟著父母擠進人聲鼎沸的戲院,踮著腳尖看臺上的生旦凈末丑。
“那時候的水土碼頭熱鬧得很,戲院前總排著長隊。”朱娟回憶,父母是川劇迷,每逢開戲,必帶她去聽。臺上水袖翻飛,臺下喝彩不斷,那些畫面深深刻在她的童年記憶里,也從此與川劇結緣。
20歲時,她正式登臺,學變臉、練唱腔……當時凡是有“朱娟”的名字掛在劇目表上,就有不少戲迷慕名而來。后來,工作、家庭讓她不得不暫別舞臺,但川劇的旋律始終在她心里縈繞。退休后,她重新回到水土老街,跟著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劉永蘭學戲,一字一句,重拾當年的功底。
如今,她不僅是臺上的演員,還是學校里的川劇老師。“老街的老人們愛聽,我就唱,孩子們愿意學,我就教。”她說,“水土的川劇不能在我們這一輩斷了,要一直傳承下去。”
八十載人生,半世紀川劇
川劇團團長劉永蘭。汪彥彤 攝
81歲的劉永蘭是水土川劇座唱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水土川劇座唱團團長。她從小跟隨父親、兄長學習川劇,從14歲第一次穿上戲服起,她的生命就和川劇緊緊綁在了一起。
1972年,劉永蘭和幾個川劇演員東奔西走,組起了民間川劇團。沒有場地,就找社區借,缺少資金,就靠大家湊,沒有道具,就自己做……他們約定“逢‘一’必演”,這一唱,就是五十多年。
1974年,水土鎮文廣站接管水土川劇團,推薦劉永蘭當選川劇團團長,為了讓川劇在水土老街生根發芽,劉永蘭配合陵江社區通過“川劇座唱”和“川劇鑒賞課堂”的平臺,召集川劇愛好者積極參與川劇表演藝術課堂,聽戲、賞戲,讓川劇廣泛流傳。
“當時,水土老街的米市壩修建了很大的露天川劇舞臺,很多人來這里看演出。”劉永蘭說,她教朱娟的第一出戲就是《拷紅》。紅娘俏皮的唱腔里,藏著川劇最鮮活的生命力。
水土老街川劇團在排練。汪彥彤 攝
“川劇是根,深深扎在水土老街的泥土里。只要還有人聽,我們就唱到唱不動為止。”劉永蘭的聲音有些沙啞,但眼神堅定。
戲迷的“第二生命”
88歲的潘承禮是水土遠近皆知的“戲癡”,每場演出前,他都會早早坐在觀眾席,將《川劇與觀眾》報紙一份份遞給老戲迷。
潘承禮坐在觀眾席上等待川劇演出。汪彥彤 攝
潘承禮笑稱自己是“追星族”,他告訴記者:“川渝地區的名角兒,我都有簽名和合影,有些還處成了朋友。”從幾歲時就跟著父母聽戲,這一聽,就有了刻骨銘心的“癮”,從年輕時到退休,潘承禮看過的川劇有上千場。
年輕時,潘承禮是水土碼頭的船夫,現在還會兩句“川江號子”。那時,他常在忙碌了一天后直奔戲樓。后來,他走南闖北,重慶、成都、綿陽……但凡有川劇的地方,處處都有他的身影。潘承禮不僅看戲,還追著記錄,拍下兩萬多張照片,自籌資金完成了兩本川劇畫冊。
如今,潘承禮已年近九十,腿腳不便的他不再遠行,但每月的水土老街川劇座唱卻從不缺席。臺上的演員一開嗓,潘承禮又仿佛回到了年輕時水土碼頭船聲隆隆的時光。“是川劇給了我第二生命。”潘承禮說。
如今,嘉陵江的水依舊沖刷著“老土沱”,只是當年的貨船與商賈早已不見蹤影。水土老街的青石板路上,行人漸稀,但每月固定的那幾天,總有一群老人循著鑼鼓聲,走進那間傳來響亮唱腔的小屋。在正式演出開始前,來看演出的老人們也會輪流唱上幾首,過一把川劇癮。
唱川劇的老人們。汪彥彤 攝
生旦凈末丑,演繹人間百態。昆高胡彈燈,唱盡人生百味。川劇座唱,像一本活著的地方志,記錄著水土老街的百年滄桑,也承載著一代人的情感與記憶。
“只要還有人唱,還有人聽,水土的川劇就不會消失。”來看川劇座唱的老人們說。
江水悠悠,戲韻長存。在這條日漸沉寂的老街上,川劇的鑼鼓聲,依舊在每個月的固定日子準時響起,仿佛在告訴世人——有些東西,從未走遠。
上游新聞記者 孔令強 通訊員 胡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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