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洪流席卷而來，似乎只需要手指點一點屏幕，諸如提醒事項、備忘錄之類的app便能解決人們“記錄生活”的需求。然而，數目龐大的一群年輕人，卻“逆流而行”，精心挑選筆和本子，收集印章膠帶，在紙張上構建名為“手帳”的秘密宇宙。

最初從日本漂洋過海進入中國市場時，“手帳圈”尚是小眾圈層。由于中國產業供應鏈的優勢，手帳文化持續“破圈”。截至目前，小紅書平臺tag#手帳er的日常#瀏覽量已經達到10億。（手帳er：手帳愛好者）

小紅書平臺，手帳er的日常tag閱讀量超10億。

“都2025年了，手帳怎么還那么紅呢？”帶著這個疑問，記者采訪了三位資深手帳er，聽聽“手帳圈那些事兒”。

手帳圈有自己的“江湖”

00后上海女孩妮娜2019年掉進了手帳的“坑”。“一開始，陽臺有一個角落專門放本子和膠帶印章，后來東西實在太多，現在一整面通頂的柜子都放著我的‘戰利品’。”

妮娜的手帳收藏。妮娜 供圖

妮娜之所以稱得上深度玩家，不只因為她龐大的收藏數目，更深的原因，是她長期活躍在各類手帳社群中。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手帳圈，妮娜表示，“那絕對是‘江湖’！”

妮娜細數圈內“食物鏈”：日產膠帶因紙質細膩、印刷精美，往往是“武林至尊”；國產膠帶雖性價比高，卻常被貼上“平替”標簽。更微妙的是購買渠道——熱衷線上拼團的“社團膠帶派”（因設計獨特、限量發售而身價翻倍），往往對直接從文具店采購的“散修派”嗤之以鼻。作為“社團派”，妮娜坦言，“文具店賣的膠帶很多都是純色的或者圖案很單一，這些我們都是當邊角料用的，拿在手里都燙手。”

手帳江湖“門派林立”。從創作方式上，分為“文字派”“拼貼派”和“半文字半拼貼”。妮娜屬于“拼貼派”，她自嘲處于“食物鏈底端”。“很多人覺得我們沒有原創性，不夠深刻。”妮娜說。

妮娜的拼貼作品。妮娜 供圖

記者采訪到屬于“文字派”的奉賢女孩凜凜，“純拼貼沒有文字不能叫手帳，因為沒有對生活的記錄。”

根據審美風格不同，手帳圈還分為“鹽系”（色調偏淡、清新自然）、“復古”、“國風”、“子彈筆記”（極簡黑白、時間軸）等門派。有門派的地方，自然有盟友。妮娜的盟友波波雖遠在海外，卻與她惺惺相惜。“她看中的膠帶先寄到我這‘代養’，等我倆見面再‘分贓’。”

而曾經因手帳與妮娜結識的另一位朋友，卻在轉投“鹽系”后與妮娜漸行漸遠。就像峨眉派突然改練葵花寶典，“聊不到一起了”。妮娜表示，江湖兒女因“審美”而聚，當審美不同后，二人便“斷崖式分手”。

手帳是情緒的出口

手帳圈雖然門派林立，十分“散裝”，但當記者采訪到手帳er們為何深陷其中時，她們不約而同提到了一個關鍵詞——情緒。

妮娜說，拼貼的過程，心境會變得很平和。“當我按照自己的審美和靈感貼出美美的圖片以后，會很有成就感，把那張圖看了又看，太滿意了。”

手帳陪伴凜凜從高中生一路變成職場萌新，很容易內耗的她，用“情緒急救包”來形容手帳。“高中的時候成績難免有起伏，會焦慮，和其他人不太好傾訴，寫在手帳上也是一種發泄情緒的方式，寫出來就好多了。”

“做手帳的過程能讓我平靜下來，不再內耗自己，或者少內耗一點。”凜凜說。

翻開凜凜學生時代的手帳本，大部分是平凡的生活碎片，比如“晚上吃了南門涮肉”“啊啊啊今天又沒寫論文”……密密麻麻的文字記錄中，偶爾會有一兩張表示當下心情的小貼紙，鮮活又生動。

去年，凜凜大學畢業步入職場，她翻了翻近一年的手帳本，發現“明顯商務了很多”。以前的萌趣小貼紙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長長的“to do list”（待辦清單）。從“快樂女大”到“職場新人”的變化是無聲的，凜凜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但手帳幫她完整記錄了這段時光。

現居美國的95后女孩楚夢將她的手帳帶到了地球另一端。地域的變化，是否會帶來手帳風格的改變？楚夢表示，“出國前后記錄的內容差異還是挺大的。”

在國內，楚夢記錄手帳時更專注于“自己”，“寫自己的情緒，分析自己這件事做得好還是不好，更像日記形式吧。”當周遭環境改變，在陌生的他鄉，楚夢選擇成為“觀察者”，“寫下一些自己感受到的不同社會與民族之間的差異，收獲非常不一樣的生活哲學。”

楚夢的筆記松散跳躍，上一行還在寫超市里的青椒，下一行就變成了“讀書筆記”。這種碎片化與過山車式的記錄是非常私人的，“哪怕非常了解我的人也看不懂，甚至未來的我或者過去的我都不一定能懂。”

“手帳記錄，只為了當下的自己。”楚夢說。

楚夢的手帳記錄。楚夢 供圖

手帳消費是常青樹

在妮娜、凜凜和楚夢這些手帳er的講述中，她們在手帳上的投入，是一份持續數年的“細水長流”。

妮娜每個月在手帳上花費500元左右。每個月固定買點本子、膠帶或印章，不會一次性大出血。妮娜形容手帳er的消費節奏像“訂閱會員”。

凜凜的五年手帳之旅投入約3000元。楚夢至今在手帳上投入7200元。

這種“細水長流”賴以支撐的源頭，一是個人興趣的黏性——對手帳持續的熱情驅動著穩定的購買行為。另一方面，也倚靠于國內文具行業強大的供應鏈支撐。依托完善的生產體系和活躍的設計力量，國內手帳相關產品種類日益豐富，性價比優勢明顯。即使是偏好“日產膠帶”這類高價產品的玩家，也可以在眾多國產品牌中找到風格多樣、質量可靠的“平替”。

在線下，手帳集市開展得如火如荼，尤其在上海，幾乎每個月都會有一次大型手帳集市，供手帳er們現場“進貨”。與線上緩慢而穩定的消費節奏不同，線下集市可能會有一些線上已經絕版的膠帶，許多手帳er們會蜂擁“掃蕩”。

妮娜去過兩次手帳集市，“人太多了，還有人專門拿著行李箱來囤貨。”

上海線下手帳店鋪，售賣膠帶、印章、本子等。阮佳雯 攝

紙張的紋理、油墨的氣息、指尖摩擦書頁的觸感，這一切電子屏幕難以完全替代的細微體驗，交織成了可感可觸的生活肌理。每一次翻開手帳本都是對內心的梳理、對過去的回憶。在數據化的時代洪流中，年輕人用“手帳”書寫私人敘事詩，錨定一份溫柔而持續的踏實感。

原標題：《手帳，年輕人的敘事詩》

欄目主編：施晨露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阮佳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