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窗夜話》
夜讀《小山詞》,見一痕月色正徘徊于“落花人獨立”的“獨”字筆鋒處。那墨色忽然活了,洇成宋徽宗年間某位歌姬遺落的胭脂淚。
易安總在尋常字眼里埋設暗礁。“守著窗兒”的“守”字,竟比“愁”字更鋒利三分。我以指尖輕叩“獨自怎生得黑”的“黑”字,竟聽見建炎南渡時,一船青瓷沉入江心的悶響。
柳七郎最善以艷筆寫哀。“楊柳岸”三字被他描得愈青,愈顯出曉風殘月的蒼白。那些被酒漬浸透的詞箋,原是詞人預先寫好的墓志銘——埋葬的不是愛情,而是我們再也哭不出的天真。
東坡的“十年生死兩茫茫”,墨色竟比別處淡些。想是寫到“茫茫”時,湖州的雪正落進硯臺。我臨摹至此,總在轉折處多蘸了墨,反失了那份欲說還休的克制。
稼軒的“把吳鉤看了”最是驚心。“了”字收筆太急,像劍客突然還鞘,留一截未盡的寒光在韻腳處顫動。八百年后我的鋼筆路過此處,仍被那截鋒芒劃出暗傷。
此刻《樂章集》正滲出松煙香。柳永的“今宵酒醒何處”開始返潮,漫過書桌,將我窗外的路燈都染成汴河漁火。忽然明白:宋人寫的不是詞,是把離愁熬成膠,將破碎的月光重新裝訂成冊。我們反復摩挲的,不過是前人未及風干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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