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亞菲/圖

　　□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高亞菲

　　近日，有媒體報道廣州一女子花4萬多元上心理課后，出現精神異常。據其丈夫反映，自己的妻子交了數萬元，參加所謂的心理“提升班”，18800元的“基礎課”之后，還有23800元的“進階課”。然而，在課堂上，“教練”竟安排學員們輪流接受眾人辱罵，還要學員完成類似“拉人頭”的“感召他人”任務，妻子為此出現了身心問題。

　　在報道中，女子上完“進階課”第一周的課程后就性情大變，貸款50多萬元買股票。后來，其個人情緒變得越發狂躁，會對親人不停打罵。4月中旬，女子丈夫只能將其送去醫院封閉治療20多天，醫生診斷為“精神障礙狂躁癥”。該市民表示，已經報警，并向市場監督部門反映。相關市場監督部門表示，該投訴仍在偵辦中，并會按照舉報投訴的辦理要求，核查處理并回復投訴人。當事公司卻回應稱“是誤會”，類似“拉人頭”的“感召”環節并非強制性。

　　據從事民間反傳銷的專業人士介紹，此類培訓課程具有“精神傳銷”有害培訓的典型特征，雖不一定符合“拉人頭、層級返利”的傳統傳銷定義，但其洗腦和精神控制手段與傳銷如出一轍。這類培訓往往以心理學為幌子實施精神控制，其運作模式和社會危害性已引起國家相關部門重視。

　　淪為“心病”的心理咨詢

　　深夜兩點，李然（化名）再一次滑動手機，屏幕上“專業心理咨詢，7天治愈焦慮”的廣告讓他心動，等轉賬2000元后，李然等來的是所謂“專家”發來的千篇一律的安慰話術，甚至還推薦高價保健品。李然這樣的遭遇并非個例，近年來，心理健康問題公眾日益關心，心理咨詢需求市場日漸龐大。據統計，我國14億人口中，預計有1.9億人存在不同程度的精神或心理障礙，需要專業人員干預。然而，隨著市場擴張，收費標準模糊、心理咨詢師資質難定、機構魚龍混雜等問題也逐漸顯現，讓尋求心理健康的人群陷入新的困境。

　　根據國家衛生健康委的數據統計，截至2021年年底，我國精神科醫生數量達6.4萬人，只占全國醫師數量（428.7萬人）的1.49%。隨著我國社會的快速發展，大眾對心理健康服務的需求也隨之增大。但我國心理健康與精神衛生服務從業人員明顯不足，難以滿足日益增長的服務需求。

　　2017年，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發布的《關于公布國家職業資格目錄的通知》中，心理咨詢師未被列入其中，正式宣告了該職業資格認證的取消，因為缺乏明確、統一的認證標準，市場需求量又大，如今，各個相關平臺都在自主培養心理咨詢師。由于缺乏有效統一監管，這導致心理健康服務質量參差不齊，道德失準、行業失范等現象屢見不鮮，加之一些線上心理咨詢平臺缺乏有效身份審核，導致大量“速成”心理咨詢師的涌入，造成只管“收錢聽故事”，無法為咨詢者提供行之有效的專業意見的局面，甚至導致不少咨詢者心理健康狀況更加惡化的情況出現。

　　“很多心理咨詢師極度不負責，譬如我前一個心理咨詢師，哄騙我掏了48000元的年費，算下來比按小時收費還貴。而且，還以各種理由推脫敷衍不咨詢，還不愿意退費，沒半年就跑路了。”曾遭受所謂“專業”心理咨詢師欺騙的田女士氣憤地向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訴說，自己正在搜集證據，準備用法律武器討回公道。

　　如何辨別心理咨詢、身心靈療愈和“精神傳銷”

　　“公眾需要對心理咨詢、身心靈療愈和‘精神傳銷’三者進行區別，如果某些組織一味強調發展下線、‘拉人頭’獲利制造信息繭房隔絕外界、神化導師，要求絕對服從、承諾包治百病或者快速成功，應對這些操作提高警惕。”北京大學第六醫院臨床心理中心心理治療師秦夢文說。

　　“心理咨詢強調以來訪者為中心，在平等、協作的前提下，進行對話交流，尊重自我決策，其目標是促進個體心理健康的發展與完善。‘精神傳銷’則是以斂財和組織擴張滿足私欲為目標，通過偽心理學的話術操控，在組織中制造等級壓迫與控制，感召并洗腦學員，使學員對個人產生依賴與崇拜，最終導致財產損失及個人精神健康的崩潰。”秦夢文告訴記者。

　　“對于‘潛能開發’‘快速療愈’這些說法也不能一刀切。有些課程確實具有其科學性，但不屬于心理咨詢的理論框架，也不按心理咨詢的操作流程進行。”秦夢文打了個比方：心理咨詢像是精準的醫療手術，主要解決特定心理問題，有嚴格的操作規范，潛能開發、身心靈療愈更適合慢性壓力者或追求內在平靜者，尋求自我突破、追求更高成就的健康人群。

　　秦夢文表示，由于大眾對于心理咨詢服務的需求量巨大，2017年心理咨詢師職業資格認證取消后，大量“速成咨詢師”涌入市場，甚至有人偽造“ACI國際證書”等虛假資質來搶占市場，獲取利益。在某些機構，為了迅速獲利，部分咨詢師故意延長咨詢時長、推銷高價課程，并虛假承諾療效。

　　對于上述現象，“工商部門僅監管營業執照，衛健委不介入社會機構，行業協會缺乏約束力。此外，‘精神傳銷’活動多在私域線上社群進行，洗腦話術規避法律關鍵詞，傳統監管手段難以識別。”為了大眾能獲得更專業、更高效、更優質的心理服務，秦夢文表示，迫切需要加強心理健康服務專業機構和人員建設的規范管理。

　　如何找尋正規的醫療咨詢機構或心理診所？秦夢文給出幾個判斷方法。目前，能提供心理咨詢服務的機構包括精神專科醫院、綜合醫院心理科、高校及中小學心理咨詢中心、心理咨詢公司以及個人執業。首先，應了解心理咨詢師是否有學歷教育背景，比如，應用心理學大類、臨床咨詢方向的研究生。“這些咨詢師起碼受過系統專業的心理學理論及操作培訓。”

　　其次，要看是否有資質證書。秦夢文表示，目前，市面上由國家級機構頒發的證書包括心理治療師、心理咨詢師證書兩種，前者由國家衛生健康委頒發，是只針對醫院的心理治療師頒發的職稱證書，后者由人社部頒發，是一種專業技能認證證書，但已于2017年取消發證。此外，還有由協會組織頒發的證書，包括中國心理協會、中國科學院心理所頒發的相關培訓證書，以及中國心理協會認證的心理咨詢師注冊系統。

　　秦夢文還給出了一些關鍵但容易被忽略的專業性指標：一是心理咨詢師的個案時長，咨詢師的咨詢時長可以判斷出其臨床經驗是否豐富。二是確認咨詢師的咨詢流派。目前，國際和國內比較主流的咨詢流派有精神動力療法、認知行為療法、人本存在主義療法、家庭治療等。“不能說一些小眾的咨詢流派不科學，但至少這四種主流流派經過長期大規模的發展與實踐，其循證效果方面會獲得更多的支持。”

　　此外，秦夢文建議應盡量選擇按次收費，單次付費的心理咨詢。一些機構推出預存套餐，最好詢問是否可退款，并簽訂書面協議。要堅決拒絕天價服務和捆綁高價課程、拒絕和咨詢師發展私人關系。

　　“一旦有機構承諾療效，要警惕虛假承諾。正規心理咨詢在簽訂的《知情同意書》中會明確說明療效的不確定性，且心理咨詢是按服務過程收費而非服務效果。”秦夢文提醒廣大受眾，在咨詢初期需要和咨詢師討論確認其提供干預方案的理論依據，拒絕使用未經認證的設備及接受偽科學療法。

　　對于不少人擔心的咨詢費用問題，秦夢文表示：“北京市所有醫院的心理治療收費標準由醫保局和物價部門統一制定，醫保可部分報銷。學校提供的心理服務則針對本校師生，是無費用的。大家可以根據需求自行選擇。”

　　落入“心理”陷阱該如何維權？

　　“心理咨詢活動并不限于在醫院發生，有別于心理疾病的治療活動，應當視為當事人為追求心理健康而從事的一種正當的消費行為。”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股權糾紛法律事務部主任王曉營表示，一些不法機構或個人打著心理療愈的旗號，對外虛假宣傳、對消費者進行洗腦，欺詐消費者，消費者可以依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民法典依法維權。

　　王曉營建議，可以先選擇向市場監督管理局投訴舉報，如果無法解決，還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解除服務合同并退費。

　　“如果一些非法機構謊稱消費者有心理疾病需要預付療程費、能力充值已經涉嫌了詐騙罪，消費者可以向公安機關報案維權。”王曉營提醒大眾，當遭遇心理咨詢方面的詐騙，應收集自己與涉嫌詐騙罪犯罪嫌疑人的微信聊天記錄，對消費者進行洗腦的教材、銀行轉賬記錄、購買課程簽訂的合同等證據。

　　王曉營表示，在自媒體時代，很多人通過抖音賬號、小紅書等自媒體平臺開設心理療愈項目，進行直播牟利。但其并不具有心理咨詢的專業背景和資質。有關部門應盡早出臺行業規范和服務標準，對心理咨詢機構的服務原則、基本要求、服務流程等做出明確規定，旨在提升服務質量和管理水平。

　　“國家也應向普通民眾加大宣傳，當遭遇心理疾病，優先選擇公立醫院的心理科進行治療。心理培訓行業應像課外培訓一樣，嚴加審核培訓機構的經營范圍、培訓資質等，若發現涉嫌傳銷、詐騙等方面的投訴，更應該嚴格監管。”王曉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