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舍人見酬拙詩因以寄謝

劉禹錫

雖陪三品散班中，資歷從來事不同。

名姓也曾鐫石柱，詩篇未得上屏風。

甘陵舊黨雕零盡，魏闕新知禮數(shù)崇。

煙水五湖如有伴，猶應堪作釣魚翁。

詠拙

白居易

所稟有巧拙，不可改者性。所賦有厚薄，不可移者命。

我性愚且蠢，我命薄且屯。問我何以知，所知良有因。

亦曾舉兩足，學人蹋紅塵。從茲知性拙，不解轉(zhuǎn)如輪。

亦曾奮六翮，高飛到青云。從茲知命薄，摧落不逡巡。

慕貴而厭賤，樂富而惡貧。同此天地間，我豈異于人。

性命茍如此，反則成苦辛。以此自安分，雖窮每欣欣。

葺茅為我廬，編蓬為我門。縫布作袍被，種谷充盤飧。

靜讀古人書，閑釣清渭濱。優(yōu)哉復游哉，聊以終吾身。

白居易的《詠拙》與劉禹錫的《白舍人見酬拙詩因以寄謝》均以“拙”為詩眼，但兩位詩人對“拙”的詮釋與人生投射截然不同，體現(xiàn)了中唐士大夫在仕隱抉擇中的精神分野。以下從“拙”的意象內(nèi)涵、情感投射、哲學意蘊三個維度進行對比分析：

一、“拙”的意象內(nèi)涵：從自嘲到自傲

1. 白居易《詠拙》
2. “拙”是詩人對自我性命的坦誠解剖。開篇即以“所稟有巧拙，不可改者性”奠定宿命論基調(diào)，將“拙”定義為與生俱來的天性（“性愚且蠢”）與不可抗拒的命運（“命薄且屯”）。詩中“學人蹋紅塵”“高飛到青云”的嘗試，均以“從茲知性拙”“從茲知命薄”告終，強化了“拙”的不可逆性。此處的“拙”是自我否定的標簽，是士大夫在仕途挫敗后對自身局限的清醒認知。
3. 劉禹錫《白舍人見酬拙詩因以寄謝》
4. “拙”成為詩人對抗世俗的價值宣言。詩中雖未直接以“拙”自況，但通過“雖陪三品散班中，資歷從來事不同”的對比，暗含對“拙”的另類詮釋——與“甘陵舊黨雕零盡”的官場傾軋相比，“拙”是保持人格獨立的智慧。尾聯(lián)“煙水五湖如有伴，猶應堪作釣魚翁”更以范蠡歸隱的典故，將“拙”升華為超脫功名的精神境界。此處的“拙”是自我肯定的勛章，是歷經(jīng)宦海沉浮后對生命價值的重構(gòu)。

二、“拙”的情感投射：從困頓到超然

1. 白居易《詠拙》
2. “拙”承載著詩人對現(xiàn)實的無奈與妥協(xié)。詩中“慕貴而厭賤，樂富而惡貧”的世俗欲望與“性命茍如此，反則成苦辛”的宿命論形成尖銳沖突，最終以“葺茅為我廬”“閑釣清渭濱”的歸隱生活作為解決方案。這種“拙”是士大夫在理想破滅后的精神退守，是“窮則獨善其身”的儒家倫理的實踐，但“雖窮每欣欣”的自我安慰難掩內(nèi)心苦悶。
3. 劉禹錫《白舍人見酬拙詩因以寄謝》
4. “拙”成為詩人對抗孤獨的精神武器。面對“名姓也曾鐫石柱，詩篇未得上屏風”的官場失意，劉禹錫以“魏闕新知禮數(shù)崇”的豁達消解落差，更以“煙水五湖”的想象構(gòu)建超越現(xiàn)實的烏托邦。此處的“拙”是士大夫在逆境中的精神勝利法，是“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的倔強，暗含對“達則兼濟天下”的隱秘渴望。

三、“拙”的哲學意蘊：從宿命到抗爭

1. 白居易《詠拙》
2. “拙”是道家“安命”思想的詩化表達。詩中“不可改者性”“不可移者命”的論調(diào)，與《莊子·德充符》“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哲學一脈相承。白居易將“拙”視為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則，通過“靜讀古人書，閑釣清渭濱”的隱逸生活實現(xiàn)與命運的和解。這種“拙”是士大夫?qū)φ魏诎档南麡O抵抗，是“獨善其身”的生存智慧。
3. 劉禹錫《白舍人見酬拙詩因以寄謝》
4. “拙”是儒家“中庸”哲學的現(xiàn)實演繹。劉禹錫雖處“三品散班”的閑職，卻以“資歷從來事不同”的清醒保持政治距離，又以“詩篇未得上屏風”的自嘲消解功名焦慮。尾聯(lián)“猶應堪作釣魚翁”的歸隱之思，實則是對“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儒家處世哲學的踐行。此處的“拙”是士大夫在仕隱之間的平衡術(shù)，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靈活變通。

結(jié)語：兩種“拙”態(tài)，兩種人生

白居易的“拙”是困頓士人的精神自畫像，折射出中唐文人面對政治亂局的普遍焦慮；劉禹錫的“拙”是傲骨文人的精神宣言書，展現(xiàn)逆境中不屈的生命意志。前者在“拙”中安放靈魂，后者以“拙”為武器戰(zhàn)斗——兩首詩如同鏡子的兩面，映照出中唐士大夫在仕隱抉擇中的精神光譜。https://www.xiakeboo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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