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的一個深夜,上海虹口的景云里,屋子里傳出來一陣捶打聲。
屋里燈光昏暗,剛得知自己懷孕的許廣平站在鏡前,眼神驚惶,她的拳頭一次次揮向自己的小腹,仿佛要把肚子里的生命連根拔除。
而在她身后,魯迅就站在不遠處,眼神復雜,卻沒有上前阻攔。
這是他們共同生活的第三年,一段不被婚姻法保護、不被輿論公開承認的師生戀,如今要迎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許廣平出生于廣州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受到良好教育。
家人信奉新文化、女權平等,對她進行放養式教育。
她十幾歲就加入革命社團,投身五四新文化運動,立志“用筆改變女性命運”。
1923年,她進入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國文系就讀,正是魯迅任教的時期。
當時,魯迅年近43,許廣平27歲。
他是她的老師,也是她的思想上的偶像。
她聰明、堅決、敢發言,很快也引起魯迅注意。
他們開始書信往來,一封兩封,到后來一個月幾十封。
那些信件后來被整理成《兩地書》,信中魯迅用“小刺猬”“蓮蓬”稱呼她,她回信的語氣也十分俏皮活潑。
1926年,魯迅離開北師大,南下廣州應邀赴中山大學任教,許廣平也隨之而去。
在廣州,兩人第一次真正以“同居伴侶”的身份共同生活。
那年她29歲,在那個年代,未婚同居本身就是一種激進的選擇。
從廣州到廈門,再回到上海,他們的同居生活持續了近三年。
在上海,魯迅住進虹口景云里17號,一幢小小的二層小樓。
樓下是客廳和書房,樓上是臥室和廚房。
他們一起吃飯、讀書、寫作、翻譯、辦刊物,生活節奏默契,分工明確。
可在法律層面,魯迅與朱安的名義婚姻仍未解除。
許廣平的身份,是同居伴侶,是“學生”,是“同志”,唯獨不是“妻子”。
她知道,只要沒結婚,這段關系就永遠站不住腳。
她可以和魯迅同住,卻無法帶他回娘家;可以在家里像夫妻一樣生活,卻不能在外人面前被稱為“魯夫人”。
更讓她感到壓力的是,在魯迅的社交圈里,許多人雖然對他們的關系心知肚明,但從來沒人敢公開祝福。
那時的《語絲》《新月》這些文化刊物中,許廣平的署名開始減少。
她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敏感,這個從前在課堂上敢和男生辯論到底的女子,突然不愛說話了。
而當她發現自己懷孕后,這種的氛圍,更是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1929年,許廣平得知自己懷孕后幾近崩潰。
她不是因為怕生孩子,而是怕這個孩子一出生就被人指指點點。
在那個年代,孩子的出生必須有父母的“合法結合”為前提,否則就是“私生子”。
對于一個普通婦人來說,這已經夠難堪,而對于許廣平這樣一個“新女性”,那種羞辱是加倍的。
她本可以成為職業女性的代表,北高師講師、進步作家、文化編輯,可這一切,因為這個小生命,統統化為泡影了。
她不敢告訴家人,也不愿寫信給朋友,許廣平整天把自己關在家里,連窗簾都拉著。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套上了一層枷鎖。
那一夜之后,魯迅變了。
他沒有大張旗鼓地發信“官宣”,但他在生活里,開始默默一步步安排所有事。
首先,是寫信給母親魯瑞,說明情況:“孩子已經懷了,生活要繼續。”
雖然他知道母親不一定會接受,但他知道必須要給許廣平名分了。
然后是準備生產。
他開始去醫院打聽產房,去街上找奶粉、尿布、熱水瓶、紗布、產褥墊,所有這些對男人來說陌生的物品,他一一問、一一買。
他還親手搭了嬰兒的小床,刷好油漆,鋪上棉絮。
鄰居都看見了,都在背后議論:“魯迅好像有孩子了?”只是沒有人敢問他。
魯迅也開始在日記里寫下關于孩子的記錄,從許廣平妊娠幾個月,到她吃什么吐什么、什么時候失眠、什么時候情緒不穩,認真又細致。
許廣平也慢慢被安撫下來。她從一開始的崩潰、愧疚,到后期開始做胎教、聽魯迅念詩、下樓曬太陽、吃軟米粥。
1929年9月27日早上,許廣平被送入上海福民醫院,魯迅整整在門口站了大半天等她。
下午,孩子出生,是個男孩,六斤重。
護士出來告訴魯迅:“母子平安。”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寫日記,簡短幾句:“午后三點半許,海嬰生。”
這個孩子,他取名“海嬰”,意思是“生于海上,長為嬰兒”。
從那以后,魯迅每天早上抱著海嬰在院子里曬太陽,下午哄他睡覺,晚上給他念故事。他這個人平常很嚴肅,但對孩子特別耐心。
魯迅甚至把孩子寫進他的文章里,說他“喜歡聽風聲,不怕貓叫,吃得多”。
許廣平恢復后,也一改之前的消沉,接受了母親這個新角色。
她開始記錄孩子每天的體溫、吃奶情況、夜里哭幾次,她給孩子做衣服、剪指甲、做小枕頭。
許廣平在日記里寫道:“我過去不敢面對這段身份,但既然來了,就要好好愛他。”
1936年,魯迅病逝,年僅55歲,這時候的海嬰才7歲。
許廣平強忍著悲傷,獨自撫養海嬰長大,同時整理魯迅遺稿、信件、筆記,四處呼吁保存魯迅舊居,直到解放后,她才真正以“魯迅夫人”的身份被社會認可。
許廣平晚年說過一句話:“最難的那幾年,沒有人祝福我們,但我們自己撐下來了。”
她曾在最羞愧的時刻用拳頭砸向肚子里的小生命,但后來,卻用盡余生守住了那段愛、那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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