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
先說這個原案件,從詹周氏殺夫案的歷史記錄來看,她是被清晰地確認為一個長期遭受嚴重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因此她的殺人行為,盡管殘忍,也就伴隨著顯著的減輕罪責情節和公眾的同情,這是可以理解的。
《醬園弄》
而陳可辛在處理這個歷史素材時,選擇在詹周氏是否真的殺人這一關鍵問題上含糊其辭。這種刻意的模糊處理,與歷史事實中她最初承認殺人、焦點在對她動機和情境的理解同情相悖。
當然,導演有權根據創作需要重新講述故事,但這種旨在制造懸念的敘事選擇,將觀眾的關注點,從理解詹周氏的困境和家庭暴力這一系統性問題,轉移到簡單的「誰是兇手」的謎團上了。
通過懸疑化她是否犯罪,影片無意中削弱了觀眾對她的同情基礎,而這種同情本應根植于她作為歷史受害者的身份和絕望的反抗行為。
這種敘事上的取舍,將電影的社會評論(女性主義共情)與類型片要求(懸疑和偵破)置于對立面,導致了主題表達的內在矛盾。
這種模糊處理,營造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或者說難以維持的懸念,盡管影片的確有努力提供其他嫌疑人和法醫學疑點,最終就與影片所宣稱的女性主義覺醒敘事產生了根本性的沖突。
當觀眾被引導去懷疑詹周氏是否真的犯罪時,他們的關注點便從一個長期遭受家暴后反抗的受害者,轉向了判斷她到底是無辜被冤枉,還是一個為脫罪而撒謊的計算者?
這種敘事上的不確定性,通過讓觀眾思考「她到底做了沒有?」,影片將情感投入從她行為的原因(她長期遭受的虐待)轉移到一個法律程序性的謎題上,明顯削弱了觀眾對詹周氏被長期家暴再反抗殺人的同情心。
如果觀眾認為不是她干的,那么影片所要傳達的女性反抗價值,就會大打折扣。
既然電影希望強調女性對一種制度性暴力的反抗,那么謀殺的真實性,就不應該被刻意懸疑化。
影片這種混亂的取向,是很多觀眾難以真的共情詹周氏的核心原因。
陳可辛的這種矛盾策略,反映出影片在類型片定位上的混亂,以及他想把雞蛋分散在更多籃子里的企圖。
陳可辛一直是一個聰明的市場迎合者。
自從北上大陸發展后,他的創作重心轉向適應大陸市場,專注于講述所謂大時代里的小人物故事,和普通人的故事。例如,《中國合伙人》和《奪冠》等影片,在商業上取得成功的同時,也的確反映了某個時期的社會風向。盡管他試圖捕捉的社會風向和情緒,總是稍縱即逝,這令他并不總能在面對審查時游刃有余。
陳可辛的職業生涯軌跡,是展現了一種持續的實用主義,他能夠不斷調整自己的電影創作以適應不同的市場(香港、大陸、好萊塢)和觀眾預期。這種適應性在過去經常是成功的,但這一次,這種實用主義可能已經越界,距離「投機」不遠了。
趙麗穎飾演的進步作家西林,被塑造成了一個「女性主義表演者」,只剩下庸俗化的說教,片中除了聲嘶力竭喊出空洞的口號,并無意女性主體性的真實探索。
可以這么說,這部影片在女性主義、歷史評論,以及娛樂性這幾方面都失敗了。
這部電影的明星策略,起了負面作用。
也許流量明星帶來了第一波票房,但我的意思是,陳可辛這次并沒有駕馭好明星,讓他們為電影敘事和風格服務。
影片的電影語言就讓我十分不解,幾乎啊,每場戲都是先給一個全景的定場鏡頭之后,各位明星的大特寫來回切,中景鏡頭都用得少,令人眼睛疲勞,這種過于程式化的電影語言是失敗的。
很多特寫鏡頭中,并沒有足夠的表演內容。
章子怡對詹周氏的演繹,很用心。造型上做了很多創意,比如胎記、齙牙。說到這里,有一場戲我也是十分不解,詹周氏和野豬搏斗完之后,躺在地上,半張著口,這時頭部近景鏡頭明顯能看到章子怡戴著厚厚的牙套,為什么這么處理?
自從《一代宗師》和《羅曼蒂克消亡史》之后,章子怡這幾年缺少重要作品,她自己肯定是意識到的。再加上個人生活的變化,她一定希望靠這個重磅角色,開啟事業的第三春。可惜事與愿違,無法再現宮二奇跡。
雷佳音飾演的薛至武,是偽政府時期的警察局長,看上去是一個堅信自己行為正義的狂熱分子,為了加強暴戾神態,臉上做了隕石坑的妝造。但我還是覺得他維護男權的動機挺滑稽的,尤其是還在趕往案發現場的時候,他就一口一個「殺了當家男人」,陳可辛太早圖窮匕見了吧?
電影語言也很奇怪,雷佳音只要出場,就一定是高反差光線伺候著,面部給足強光,讓身體其他部位沒入陰影,還嫌不夠臉譜化?這樣一來,這個角色就更像是一個父權制的象征性符號了,而不是一個由可信(即使令人憎惡)信念驅動的復雜人類。
視覺風格的極度人工化,使得觀眾難以超越表面化的反派形象,去理解或投入其角色。
之前,楊冪和趙麗穎粉絲之間好像還爆發了「番位爭議」,這也印證了戲外明星動態對影片藝術焦點的干擾。
還有易烊千璽客串的算命先生一角,本來只是一個客串的配角,但鏡頭語言用力過猛,故弄玄虛,生怕觀眾不知道他「從頭到腳都是戲」,誤導大家對一個客串人物產生了不符他本來分量的期待。
因為電影還有第二部沒有上,有一個觀點是推測性的。
影片應該是試圖跨越三個不同的歷史時期:日本占領下的汪偽政權時期(1945年)、國民政府時期(1945年后)和新中國時期(1949年后)。
陳可辛的初衷,或許是利用這三個時代的變化,來表現女性地位的變化。
影片被拆分為上下兩部,首部在日本投降時戛然而止,這表明導演可能有意通過結構上的劃分,來反映歷史的轉折和不同政治體制下案件可能面臨的再審。
這可能會讓觀眾產生一個印象,女性地位的低下,是與特定時期的政治體制(例如,汪偽政權或國民政府時期)掛鉤,這一弊病會在隨后的政權下得以改善。
這樣把性別不平等和家庭暴力等復雜的歷史和社會問題,簡化為一種簡單的政治寓言,一定會削弱這件事的歷史本質。
換言之,一個普遍的人權問題(性別不平等、家庭暴力),被轉化為了一種選擇性的歷史批判。
電影后面會不會這樣拍,姑且算做一個預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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