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工·鐵哥·老鐵哥（小說）

文/陳國勇 （河北）

85歲的李鐵跨上斑駁的飛鴿自行車，褪色紅布條隨風輕擺。他帶著裝滿工具的舊布袋，慢悠悠穿行街巷，目光如炬，專尋路上、樹上潛藏的“鐵隱患”。

曾經，他是老鋼廠里人人敬重的“李工”。作為軋鋼車間的工程師，他總戴著護目鏡穿梭在轟鳴的機器間，憑借精湛的技術和嚴謹的態度，將滾燙的鋼坯雕琢成精準的型材。那時，“李工”二字，是專業與可靠的代名詞。剛退休時，街坊鄰居還習慣喚他“鐵哥”，那時他雖卸下了工程師的擔子，卻閑不住地幫著社區修理各種物件，從生銹的鐵門到松動的桌椅，他總能變魔術般讓它們煥然一新。而如今，歲月染白了他的鬢角，大家都親切地稱他“老鐵哥”——這個稱呼里，既藏著他半生與鋼鐵打交道的經歷，也暗含著他總在路上、樹上“撿鐵”，默默消除安全隱患的執著。

他堅持騎著這輛老自行車，并非貪圖便利。車輪碾過柏油路的每一圈轉動，都是他與城市隱患的無聲博弈。他故意將車速放得很慢，目光像探照燈般掃過路面的每一處角落。柏油路蒸騰的熱浪里，軋鋼車間的記憶撲面而來。四十年前戴著護目鏡校準機械的青年，與此刻跪在地上擰地鉚釘的老者，身影在時光里重疊成同一種倔強。減速帶拆除后殘留的地鉚釘如同潛伏的利齒，他握著扳手逐一拔除，掌心老繭與金屬摩擦發燙。變形的指節攥緊工具的剎那，仿佛又回到鋼花四濺的沸騰歲月。

相親角的槐樹林成了新的“戰場”。晨光透過枝葉，在掛滿相親啟事的小樹間灑下細碎光斑。他用鉗子溫柔解救勒進樹皮的鐵絲，老周晃著保溫杯打趣：“老李又來拆婚書啊？”他默不作聲，摸出紅尼龍繩將硬紙板系在木樁上。繩結隨風輕晃，宛如給小樹戴上一串紅手鏈。每撫平一道樹皮的傷痕，他都要仔細檢查樹干上是否有殘留的鐵箍，一旦發現，必定小心拆除。“這些鐵疙瘩，得讓它們服服帖帖的。”他總是喃喃自語，粗糙的手掌輕輕摩挲著樹干。

社區乒乓球館的喧鬧中，他總能精準捕捉到金屬松動的異響。當擋板歪斜發出吱呀聲，工具袋已應聲攤開。幾個年輕人圍來幫忙，卻見他戴著老花鏡，用鑷子夾出掉落的小螺絲，動作比調試精密儀器還專注。“這螺絲要是卡進球臺縫，孩子們打球該摔著了。”他的聲音混著擰緊螺栓的咔嗒聲，融進此起彼伏的叫好聲里。歲月或許讓他的動作不再敏捷，但那份細致與專注從未改變。

最驚心動魄的雨夜，積水漫過路面。車燈掃過的反光讓他急剎，泥水濺上褲腿。他趴在地上摸索，指尖觸到半截膨脹栓。雨幕如注，車輛喇叭聲刺耳，他卻如磐石般紋絲不動，直到徹底清除隱患。雨水與汗水順著皺紋流淌，濕透的襯衫勾勒出佝僂卻堅挺的脊梁。

平日里，他騎車路過工地旁的臨時木板路，總會放慢速度，仔細檢查木板上翹起的鐵釘；經過老城區的街道，也不忘抬頭查看那些纏繞在樹干上的廢棄鐵絲。如今，他的工具袋里除了鉗子扳手，還多了老花鏡和止疼膏藥。膝蓋的舊傷在陰雨天隱隱作痛，可只要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響，他仍會下意識摸向工具袋。路上的木板、綠化帶里的廢鐵，都是他警惕的目標。有人問他圖什么，他只笑笑，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我這輩子和鐵打交道，現在嘛，就想讓這些鐵別再傷人。”

暮色漸濃，老鐵哥與自行車的輪廓在余暉中模糊。遠處乒乓球館的喝彩聲、孩童的嬉笑，飄向老鋼廠的煙囪。那些曾被鐵絲勒傷的小樹，如今已亭亭如蓋，在晚風里輕輕搖晃，守望著這個永遠閑不住的身影，繼續騎著自行車，以緩慢的節奏丈量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守護著路上不為人知的平安。他的故事，像鋼鐵一樣，樸實無華卻堅韌不朽，在歲月的長河中靜靜閃耀。

正所謂：

古稀猶踏舊輪忙，巷陌尋危鬢染霜。

昔歲鋼花融歲月，今朝細檢護安康。

鉗開樹困紅繩系，鑷取釘藏暖語長。

莫道夕陽身影瘦，丹心一片映霞光。

作者簡介：陳國勇，男，1957年12月5日生于河北唐山，漢族，中共黨員，大專學歷，干部。中國音樂文學學會會員、河北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唐山市音樂文學學會顧問，曾任唐山《詞作家》副主編、《唐山老年》編委及《冀東烽火》采編，同時是冀東革命史研究會副秘書長、路南區紅十字會志愿者委員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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