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郭沫若譽為“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木三分”的蒲松齡,幾乎窮盡一生心力,完成了《聊齋志異》的創(chuàng)作。此書為志怪傳奇類小說,凡四百九十余篇,絕大多數(shù)是花妖、狐魅、鬼怪故事以及奇人異事,堪稱一部“狐鬼史”。它的最早刻本之一誕生于泰山腳下,且其篇章多有和東岳泰山相聯(lián)系者,而蒲松齡除此之外,還曾寫下許多贊頌泰山的詩、文、賦,與泰山結(jié)下不解之緣。
文|孫曉明 孫辰龍
泰安刊印最早刻本之一
蒲松齡寫罷《聊齋志異》后,窮困潦倒,無力刊刻,僅以手抄本流傳,其一流落于泰安,乾隆年間為泰安知府朱孝純(字子穎)所得。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序》言其子紀汝佶“依朱子穎于泰安,見《聊齋志異》抄本,時是書尚未刻,又誤墮其窠臼”,所言即為此本。其后朱孝純曾將此本付鐫,王培荀《鄉(xiāng)園憶舊錄》卷八云:“朱子穎運使,名孝純,正紅旗漢軍。曉嵐先生門生也,以詩受知。守泰安時,初見吾淄蒲柳泉先生《聊齋志異》抄本,喜而刻之。偶為刪潤,有長篇縮為二三行者。先生見之,亦當(dāng)心服。其余短章數(shù)篇,雖有小致,亦在所棄,不使敗葉溷芳華也。自是坊間翻刻盛行,子穎之功于柳泉大矣。”此為《聊齋志異》最早刻本之一(稍前僅有青柯亭本),印于泰山腳下,堪為文苑美談。可惜此本未能傳世。
《聊齋志異》在流傳中贏得眾多泰安讀者青睞,有史記載的有兩位“鐵粉”。其一為汪汝瀚。清趙錫程《邑庠生汪公汝瀚字海門配姬氏碑》云:“汪氏諱汝瀚,字海門……文多可傳,作有《布南廿里山人集》若干卷,及《手批聊齋》等書。”汪汝瀚,汶陽汪家城宮(今屬肥城)人,庠生,曾就讀于岱麓書院,深受泰安知縣徐宗干重用,其《手批聊齋》為系統(tǒng)評點《聊齋志異》專著。
書中處處有泰山的影子
蒲松齡生活在明末清初,他“目擊清初亂離時事,思欲假借狐鬼,纂成一書,以抒孤憤而諗識者”。《聊齋志異》中有關(guān)泰山的作品有26篇,約占全部篇目的百分之五,其中有不少反映社會現(xiàn)實或抒寫時代風(fēng)云的。
《小二》一篇反映了明末天啟年間滕縣爆發(fā)的白蓮教徐鴻儒起義事件。故事中趙旺夫婦的女兒小二“絕慧美”,且“知書善解,凡紙兵豆馬之術(shù),一見輒精”,是徐的掌門弟子,主持軍務(wù)。滕縣秀才丁紫陌系小二的同窗好友,勸說小二與其隱身至泰山、萊蕪一帶。文中著重書寫了白蓮教法術(shù)的靈驗,例如剪紙作判官、假泰山帝君之名取信于富紳千金、作紙鳶驅(qū)蝗、設(shè)壇祈雨等,這些神秘“法術(shù)”屢驗不爽,官府和豪紳無可奈何,成為小二得心應(yīng)手的斗爭手段。
《鬼隸》《韓方》則是借東岳冥府之名,控訴明末清兵在濟南屠城的暴行。
還有一些作品關(guān)注民生、吏治,針砭社會現(xiàn)實。《一員官》《鸮鳥》《潞令》三篇都是寫泰安的官員,皆實有其人。《一員官》中寫到泰安知州張公,性格倔強剛直,人稱“橛子”。凡達官貴人來登山,役夫車馬山轎之類征用繁多,泰安民眾不勝其苦。張公上任,一切皆予罷免。如索要財物,張?zhí)谷幌鄬Γ骸拔壹匆谎蛞病⒁货挂玻垰⒅躁|從。”夫人與兒子從京城來探望,夫妻十二年未見,相見甚歡,當(dāng)夫人看到張公素?zé)o積蓄,“塵甑猶昔”,不禁問道:“何老悖不念子孫耶?”張公立即暴怒,欲施以杖刑,結(jié)果是由兒子代受。張公夫人氣得即刻攜子返京,臨走發(fā)狠道:“渠即死于是,吾亦不復(fù)業(yè)矣!”次年張公果卒于任上。
小說中寫的這位張公確有其人,即張迎芳。據(jù)《泰安縣志·宦績表》載,張迎芳為山西人,進士出身,康熙二十一年至二十九年任泰安知府。志載他“事必親躬,不假手胥役。偶有誤,即自批其頰”。康熙東巡登泰山,張迎芳也只是掃除宮室,清理街道,“絲毫不以擾民”。他死后,“室無長物,惟圖籍?dāng)?shù)笥”。
《潞令》則記述了一則酷吏故事。東平人宋國英任山西長治路城縣令,“貪暴仁,催科尤酷,斃杖下者,狼藉于庭”。山東老鄉(xiāng)見其專橫而加以譏諷,宋不以為恥,反而得意洋洋地說:“官雖小,蒞任百日,誅五十八人矣。”這樣的貪橫暴虐之徒,不久即暴卒。蒲松齡認為這是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幸陰曹兼攝陽政”。
《席方平》是《聊齋志異》中最優(yōu)秀的作品之一。席方平為父申冤,至冥府告狀。一向被認為鐵面無私、執(zhí)法如山的冥府,被席方平的仇人用金錢買通。席方平憑理告狀,卻被施以鞭笞、炮烙、鋸解等刑罰,深感“陰曹之味暗尤甚于陽間”,但“大冤未伸,寸心不死”,他歷盡磨難,威武不屈,冥王問他敢否再訟,他堅定地回答:“必訟!”連小鬼也感嘆:“壯哉此漢!”最后只好請出東岳大帝殿下的九王——灌口二郎神進行審判,冤案得到平反,判處兇手死刑,立即“押赴東岳施行”。這實際是對現(xiàn)實中整個封建統(tǒng)治機構(gòu)的撻伐批判,直叫人淋漓暢快、吐氣揚眉。同時,蒲松齡也高度贊揚了席方平不畏強暴、百折不撓的精神。
另外還有一些狐鬼變幻、寄情泰山的作品。蒲松齡本擅以狐鬼故事諷喻時弊,一入此題,游刃有余。《鬼妻》是人鬼相戀的故事,描寫了一段生死以繼的愛情。泰安人聶鵬云與妻子感情甚篤,妻病卒,聶悲思不已。妻以此情告之冥府,得許與聶幽會。后聶續(xù)娶,妻無法接受,怒其不義,鬧洞房,掠新娘。后請人以桃木楔其墓,鬼妻之怪始絕。
《胡四姐》《長亭》《云翠仙》三篇是人狐相戀的故事。《胡四姐》寫泰山人尚生與胡三姐、胡四姐姊妹的交往,尤其是與胡四姐的愛情。胡氏姐妹雖為異類,卻美艷絕倫,心地善良,性情柔順,尚生與之一見鐘情,“傾吐平生,無復(fù)隱諱”。四姐以符咒阻止了三姐傷害尚生的意圖,又驅(qū)逐了引誘尚生的野狐。尚生在四姐被術(shù)士收服時助其出逃,患難之中,感情益深。后來四姐煉成大丹,名列仙籍,并度尚生為鬼仙。
與這種美滿的大團圓結(jié)局相比,《長亭》中的有情人屢遭間隔,好事多磨。泰山人石太璞拜王赤誠為師,學(xué)驅(qū)鬼之術(shù)。有狐翁之女紅亭為鬼所祟,請石厭禳。鬼與石串通,以欲擒故縱之法,迫使狐翁以紅亭之姊長亭嫁石。驅(qū)鬼之后,狐翁反悔欲殺婿,石得到長亭報信得以逃脫。狐媼聞知,送長亭與婿團聚,一年后生一子。長亭思母歸家,為父阻隔,一去三年。石父病卒,長亭孝服奔至,打理家務(wù),辦理殯葬,事畢復(fù)歸。數(shù)年后,狐翁為石師所困,長亭母女前來求救,石前往救出。直到此時,一對恩愛夫妻才得團圓廝守,而翁婿之間終不通往來。
《云翠仙》寫小商販梁有才泰山進香,遇到美貌少女云翠仙,假意殷勤,“以誠樸自表”,博得云母好感,招為婿。婚后梁有才“惟日引里無賴朋飲競賭,漸盜女郎簪珥佐博”,翠仙屢勸不聽,后來梁竟想賣妻為妓。翠仙欲擒故縱、引蛇出洞,一番智斗后,如層層剝筍,使梁有才的丑惡嘴臉、齷齪靈魂暴露無遺。梁有才最后落得個沿街乞討、斃于獄中的下場。
《棋鬼》一篇別有意趣,說一書生嗜棋成癖,以致家產(chǎn)蕩盡,父親被氣死,書生被閻羅王罰入餓鬼地獄。后來東岳廟五鳳樓落成,東岳大帝征文士作碑記,書生在應(yīng)征路上棋癮復(fù)發(fā),于泰山盤道側(cè)身游客間對弈,卻屢屢告負,因此耽誤了應(yīng)征期限,結(jié)果又遭東岳大帝問罪,“仍付獄吏,永無生期”。
另外還有一些宣揚因果報應(yīng)、警醒世道人心的作品,如《布客》《劉全》等,內(nèi)容或多或少皆與泰山有關(guān)。
蒲松齡鐘情泰山有佳作
或許由于地緣接近,或許是由于泰山的感召力,蒲松齡曾多次登臨泰山。除小說外,他還創(chuàng)作了一批贊頌泰山的詩、文、賦等作品。
有史料記載的,蒲松齡分別于康熙十二年(1673)、康熙四十五年(1706)兩次登臨泰山。第一次登岱,他年僅三十四歲,正是志沖云霄之時,因而泰山景致在他眼中是那么清奇瑰麗,因此寫下《登岱行》:“兜輿迢迢入翠微,往為白云蕩胸飛。白云直上接天界,山巔又出白云外。黃河泡影搖天門,千峰萬峰列兒孫……”
另一首《齊魯青未了·撫臺觀風(fēng)》則寫在岱頂觀魯臺極目遠望,追思史跡的胸懷:“巨鎮(zhèn)岹峣覆二東,天門萬丈接蒼穹。樓臺近日青蘭出,巒壑當(dāng)春紫翠同……”第二次登岱,蒲松齡已是六十七歲的老翁,正是久困場屋、“斗酒難消塊壘愁”之際,有《登玉皇閣》詩:“高峰列坐一徘徊,恨少滌襟酒一杯。青嶂不窮彌望盡,白云無數(shù)蕩胸來……鬢發(fā)鬖鬖狂似昔,躡衣直上最高臺。”
泰山古松被歷代文人墨客所吟誦。人生跌宕的蒲松齡創(chuàng)作《秦松賦》,歌唱歷經(jīng)風(fēng)霜而又清標獨聳的古松之高潔,實則隱喻自身:“迨夫南雁去,朔風(fēng)威,堅冰合,冷霰霏,錦殘芳歇,蕙折蘭摧……爾乃清標獨聳。大蓋孤垂,意挺挺而自若,似無喜而無悲。”最后夢見秦松化為一偉男子前來相告:“秦雖以我為大夫,我固未嘗為秦大夫也。”通篇洋溢著一股浩然正氣,這也正是他自己人格精神的生動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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