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國子監與曹雪芹:紅樓夢中的官學隱影
杏林居士
在《紅樓夢》中,李紈一直是一個存在感微弱卻耐人尋味的角色。她寡居十余年,言語謹慎,表面溫和平庸,實則在詩社活動中頗有話語權——她不善作詩,卻往往能在評判時一錘定音,眾人也頗為服膺。
脂批者曾說她“雖寡婦之身,實太夫人之性”,可謂切中肯綮。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她有一個極為罕見的出身標記:其父為“國子監祭酒”。
這個身份,不僅賦予了她“體制正脈”的合法性,也讓我們有機會窺見《紅樓夢》中的官學幽影——以及曹雪芹本人在清代教育系統中的可能位置。
PART.01
糊地指涉了宗學系統
?權力再生產 ?
首先,需要厘清一個容易混淆的概念:在清代,國子監一方面是明代以來沿襲下來的最高漢人教育機構,但在實質權力與教育資源上,至少在清初,已被滿洲八旗體系的“宗學”邊緣化。
清代設有一整套針對滿洲宗室子弟、皇族后代的教育系統,如:
右翼宗學(位于北京石虎胡同)
咸安宮官學
內務府官學
這些機構專供八旗貴胄學習漢文、禮儀、基本政治學訓,并承擔“身份維系”與“權力再生產”的重要功能。與國子監面向全國貢生、監生的開放性不同,宗學是典型的血統特供教育系統。
因此,《紅樓夢》中提到“國子監”時,雖然字面所指為傳統意義上的“士人教育體制”,但從文化氣質與時代背景看,也極有可能模糊地指涉了宗學系統。
PART.02
制度邊緣人員
? 虎門數晨夕?
支持這一觀點的最直接文本證據,來自曹雪芹好友敦誠的詩《寄懷曹雪芹》中一句:
“當時虎門數晨夕,西窗剪燭風雨昏?!?/strong>
“虎門”一詞,早被紅學前輩吳恩裕、周汝昌等人考證為“石虎胡同”的簡稱,該處正是清代右翼宗學的所在地。據《清實錄》《八旗通志》所載,敦誠、敦敏兄弟皆為右翼宗學學生,且在乾隆初年長期活躍于此。
而曹雪芹是否曾在宗學任職,一直為紅學界爭議之處。
雖然尚無確鑿文獻,但有幾點值得注意:
敦誠詩句的時空一致性——“數晨夕”“西窗剪燭”,明顯指日常長時間共處;
曹氏家族地位變化——曹雪芹家道中落之后,可能憑借家學與筆札技能在宗學中擔任類似“書寫”“教習”“抄錄”等文員工作;
紅樓夢的知識結構復雜度——如無一定教育系統浸淫,極難形成如此“半官學、半小說”的文本底色。
換言之,曹雪芹與宗學的關系,雖不可斷言為“正式教職”,但作為“制度邊緣人員”與“文化外包者”參與其運行,是極有可能的。
PART.03
看天陰天晴
在文本結構上,她承擔的不是“文學角色”,而是“制度中介”。
?教育體制人家 ?
李紈的書寫,其實透露出極為典型的“教育體制人家”氣質。
她在大觀園中主持詩社,雖不作詩,卻在點評中居于核心地位。她經??诔觥凹医獭敝?,如“女兒家還是以端莊為重”“書香門第不可墮落”等。她不爭權、不表態,專注于“培養賈蘭”,目標明確、態度保守。
在文本結構上,她承擔的不是“文學角色”,而是“制度中介”。
她的性格,不是個人性格,是體制人格。
而這種體制人格,最容易出現在:既非寒門出身,亦非宮廷中心,但在制度邊緣擁有穩定文化資本的人群中。
這就是國子監及其周邊系統所養成的典型氣質:講規矩、講格式、重身份、不改革。
紅樓夢中她父親被稱為“國子監祭酒”,是否實際所指為“漢制國子監”還是“八旗宗學內部教官”,曹雪芹并未明言。但可以肯定的是:
她的設定被賦予了“體制正宗”的象征意義;
她的氣質暗合“書香官宦教育之女”的穩定人格模型;
她的兒子“賈蘭”是她人生唯一的項目,而“讓兒子中舉”則是她生命的唯一目標。
這不是“母愛”,這是制度本能的繁衍沖動。
《紅樓夢》中幾乎沒有正面描寫學校,卻處處是學校人的殘影:
賈政整日讀書“教子”,卻避實務;
寶玉厭學、反抗“正統教育”;
賈蘭隱隱作為“正統繼承人”被塑造;
李紈隱退其后,卻真正掌握詩社與規范權。
李紈作為“教育系統產物”的存在,構成了《紅樓夢》里無形權力最頑強的一環:規訓女性、傳遞知識合法性、維護制度話語。
而她的“父為祭酒”,則是曹雪芹借古代教育遺存,為她貼上的最穩定的身份固封——
她不是賈家的人,她是制度的人。
這讓我們不得不反思:曹雪芹本人,是否也曾身在制度之中,卻被制度棄之一隅?
如果《紅樓夢》是一場巨大的制度隱喻,李紈,就是那一尊早被廢黜卻還未下架的“體制女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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