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冠花之死

文/王明勇

當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趕回老家，確信我所鐘愛的那棵文冠花（又名狀元花、文官花，其實是一種樹）確實已經干枯死掉的時候，我的心情壞到了極點，但卻只能暗自神傷，欲哭無淚，因為這棵文冠花是被我父親的好心好意給養死的。

盡管曾經對這文冠花寄予無限希望，也曾經發自內心地希望它能枝繁葉茂、花開富貴，但是這棵文冠花卻在尚未完全落地生根，尚無能力應對暴力侵襲的時候，被我父親從樹干中間部位，把一根粗大枝丫暴力剪掉，從而導致水分由此過度流失而干枯死掉了。面對這棵無辜死掉的文冠花，我能對好心好意幫忙栽樹和剪枝打杈的耄耋之年老父親譴責抱怨嗎？

所以，只能暗自神傷，相顧無言。

按理說，這棵文冠花應該不會被人輕易養死。說它應該不會被人輕易養死的理由很多，比如這棵文冠花是栽種于我母親生前侍弄過的花卉、瓜果、蔬菜園里靠近路邊的通風采光良好位置，生存環境相對不錯。再說，這個園子里的其他花卉樹木都能枝繁葉茂，為什么它卻獨獨干枯死掉？

再比如這棵文冠花栽種之前，樹高已達2.5米，不僅樹干粗壯，而且根系發達，一看就是生機勃勃，加之又是在萬木復蘇的春天移栽，應該是栽下去就能成活。

又比如這棵文冠花是我從鄰村集市買回來不久，即由父親幫助栽種，幾乎沒有什么時間耽擱。況且，這棵文冠花是由面朝黃土背朝天了一輩子的父親幫助栽種，像他這樣的老農民怎么說都是行家里手，由他幫忙栽種這棵文冠花，只應更加枝繁葉茂，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夏至未到即已干枯死掉。

諸如此類的理由還有很多，多說一個，就會痛苦增加十分，所以不說也罷。然而不管怎么說，縱有一萬個不應該，這棵曾經被我寄予無限希望的心心念念的文冠花，終究還是干枯死掉了。

面對這棵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干枯死掉，但是卻已真真切切地干枯死掉了的文冠花，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柳宗元借以針砭時弊的《種樹郭橐駝傳》。主人公郭橐駝以善于種樹而聞名鄉里，有人問他種樹種得好的原因，他回答說：“我郭橐駝不是能夠使樹木活得長久而且長得很快，只不過能夠順應樹木的天性，來實現它自身的習性罷了。但凡種樹的方法，它的樹根要舒展，它的培土要均勻，它根下的土要用原來培育樹苗的土，而且搗土要結實。如果已經這樣做了，就不要再動它，不再憂慮它，離開它后就不要再回顧。栽種時要像對待子女一樣細心，但是栽好之后要像丟棄它那樣放任不管。這樣做，樹木的天性就會得以保全，它的習性就能得以實現。因此，我只不過是不妨礙樹的生長罷了，并不是有能使它長得高大茂盛的辦法；只不過是不抑制、不減少樹的結果罷了，并不是有能使它果實結得早又多的辦法。別的種樹人卻不是這樣，樹根蜷曲又換了生土；他培土的時候，不是過多就是過少。有的人雖然不存在上述問題，但是卻又太過憐惜他們所種之樹，對其溺愛擔心太過：早晨去看了，晚上又去摸摸。已經離開了，又回頭去看看。更為嚴重的，甚至要用指甲劃破樹皮來觀察它是活著還是枯死了，搖晃樹根來看它是否栽結實了，這樣做的后果，就會使樹木的天性一天天遠去。雖然說是喜愛它，實際卻是害了它，雖說是擔心它，可實際上是仇視它。”就我理解，郭橐駝的種樹順應天性之說，已經達到了無為而治的至高境界，已然近乎道矣。

我雖對種樹沒有什么研究，但是卻對如何下好一碗掛面有過對比試驗。剛開始下掛面，我總是等水燒開之后才放入掛面，由于擔心掛面相互黏連，我就在下面之后用筷子不停攪拌，甚至試圖把它們一根又一根地單獨挑開。但是沒想到用這種辦法煮出來的掛面，往往還是黏連不斷。對此，我總是責怪自己在下掛面時攪拌得不夠均勻、不夠及時和不夠徹底，而沒有考慮下面方法是否妥當。如此這般地下掛面很多年以后，具體是在今年春天的一次下掛面時，由于手頭有其他事情著急去做，所以就在水花未起之時就胡亂丟下一把掛面，此后再未管它。沒想到等我忙完緊急事情再回過頭來照看鍋中掛面時，卻發現這掛面居然隨著水花翻滾而自成體系，而且毫無黏連。看來，即便簡單如下掛面這樣的事情，也跟郭橐駝種樹一般需要順應天性，不可人為干預過多。

俗話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由是觀之，樹人要比樹木更加學問高深。無論樹木還是樹人，都應該像我下面條一樣地實行無為而治。然而客觀現實中，在子女教育問題上，又有多少人不是在像我父親那樣自以為是地以關心愛護之名，大行傷害之實？

由于見過了太多子女教育上的“文冠花之死”，所以，我在此強烈建議：每一位家長在教育子女之前，都必須首先認真看看柳宗元的《種樹郭橐駝傳》，切記在沒有深刻把握領會其精神實質以前，不要自以為是地實施什么子女教育，否則，很可能就會南轅北轍。畢竟，一個人的成才成長，跟樹木一樣，即便沒有人為干預，也會樹大自直。我們之所以對子女進行教育，無非是希望他們此生更精彩，而非適得其反。

最后，我也想模仿魯迅先生的語氣，發自內心地對那些所謂的可憐天下父母心者高聲吶喊：對孩子實行無為而治，放過孩子！

（2025年6月24日）

【作者簡介】王明勇，男，山東壽光人，曾在海軍部隊服現役30年，中共黨員，工學學士、軍事學碩士、法學博士，資深律師，二級心理咨詢師，歷任潛艇全訓副艇長、海軍北海艦隊軍事檢察院正團職主訴檢察官（四級高級檢察官）、海軍北海艦隊法律服務中心主任等職，2016年12月退出現役后牽頭創設山東水兵律師事務所并兼任律所主任、黨支部書記，2011年被中宣部、司法部聯名表彰為“2006-2011年全國法制宣傳教育先進個人”、被解放軍四總部通令表彰為“2006-2011年全軍法制宣傳教育先進個人”。2015年1月起，陸續出版《勝訴策略與非訴技巧：打贏官司的50個要點》《法治照耀幸福生活》《中國軍事法律顧問制度研究》和《愿你此生更精彩：與高中孩子的十七堂對話課》等個人專著，并成為《“水兵律師”王明勇》一書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