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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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第一財經YiMagazine

記者 | 崔碩

編輯 | 葉雨晨

6月23日，為期10天的第二十七屆上海國際電影節落幕了。

常年混跡北京電影資料館的搶票高手白十九6月20日才來參加上海電影節——她特意來趕的尾巴，3天看了6部經典影片，見到了神交已久、同樣專程來上海電影節看電影的全國各地的影迷朋友。白十九還領了很多影迷DIY的電影物料，順便買了上海電影節推出的大衛·林奇的冰箱貼。在白十九看來，上海電影節的選片更接軌國際電影節，體驗、氛圍更佳，“電影院離得近，趕場方便很多，而且（影院周邊）好吃的多，隨便吃也不會太踩雷”。

像白十九這樣的影迷不在少數，上海電影節官方初步估計，本屆電影節給包括交通、住宿、餐飲、旅游和零售等行業帶來的經濟效益達49.97億元。影院周邊商圈餐飲、購物消費環比增長4.11%。其中，29.2%觀眾專程赴滬觀影，人均停留6天，帶動住宿、交通、景區消費，貢獻城市旅游收入約17.74億元。上海電影節把打卡玩法拓展到全城，豫園老街、上海大世界等重要地標景點都有關于電影的打卡裝置、場景復刻。

本屆電影節在上海43家展映影院放映來自71個國家和地區的400多部影片，共1500場。截至6月20日晚8點，觀影人次48.4萬，29.2%的外地來滬影迷中，蘇州、杭州、北京的影迷數量分列前三位。在觀影之余，各展映影院為影迷們帶來了豐富多彩的特色活動，設計了蓋章打卡活動和票根互動機制。今年上海電影節的官方文創產品也是款式最豐富的一屆，包括30多個品類、60余款產品，最受歡迎的3個單品是票夾、“趕場ing”的白傘和致敬大衛·林奇冰箱貼，這些產品成為電影節內容的延伸和影迷情感的載體。

上海電影節不僅為影迷呈現了一場盛大的電影夢，也是行業的風向標。電影市場正在經歷艱難時刻，在此次上海電影節中，創投單元孵化新片，電影人談論產業問題。《第一財經》YiMagazine梳理了此次電影節中的重要討論和變化，這些觀點將在未來重塑中國的電影產業。

未來能看到什么？

過去，上海電影節一直是各大片廠發布片單的重要時間點，不過今年，僅有上影集團和萬達電影召開了發布會，公布了片單。

上影集團的2025年度片單共26部作品，同時宣布啟動“鯤鵬計劃”，路陽、韓延、張末、殷若昕成為首批合作導演。其中，路陽將重塑經典IP《天書奇譚》，韓延則將重新詮釋《葫蘆兄弟》，顯示出上影對經典動畫IP現代化開發的重視。片單中既有《浪浪山小妖怪》《她在時空盡頭》等新作，也有《一江春水向東流》(方言4K修復版)這樣的經典修復項目。

萬達電影在電影方面，《惡意》等將登陸暑期檔，重磅項目如《蠻荒禁地》《流浪地球3》《西游記真假美猴王》等也將陸續亮相。劇集領域則有科幻巨制《折疊城市》，懸疑劇《黑夜告白》，奇幻愛情劇《遇人不熟》等多元題材。

值得關注的還有“華語巨制巡禮”，這是上海電影節首創的品牌活動，讓暑期檔的重磅新片和下半年有望上映的新片上臺宣講，自去年首次推出以來極受關注。今年活動亮相的9部影片中，其中5部重磅新片已經定檔暑期檔，分別是任素熹、章宇二搭的《無名之輩：否極泰來》，追光動畫“新文化”系列繼《長安三萬里》后的第二部作品《聊齋：蘭若寺》，大鵬主演、改編自馬伯庸小說的《長安的荔枝》，管虎執導、取材自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東極島》，姚婷婷執導的《有朵云像你》。路陽執導的《刺殺小說家2》和《我們生活在南京》，曹保平執導的《蠻荒禁地》，馮小剛執導的《抓特務》4部影片還未定檔。

除了片單，各大影視公司都明確表態要拓寬多元收入渠道。

萬達電影的“超級娛樂空間”戰略無疑是本屆上海電影節最受矚目的發布之一。6月16日，萬達電影董事長兼總裁

這一戰略標志著萬達電影正從傳統影院運營商向綜合性娛樂體驗提供商轉型。從名稱上看，萬達在拓寬涉獵領域一一在陳祉希看來，影院的作用不僅在于售票，更在于觸達市場、鏈接圈層。“我們的重中之重，也是不依賴單一票房產出，不斷拉動非票收入增長。”她希望萬達影院最終能成為高頻、高流量、高轉化的線下“終端”。

事實上，相比電影，“谷子”經濟和演出是目前娛樂行業里更被看好的領域。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在上海電影節金爵開幕論壇中表示：“《哪吒之魔童鬧海》授權衍生品某一品類銷售額已超百億元，預計未來正版衍生品銷售額可超千億元。我們要重新定位電影在產業鏈中的功能，降低電影票房在整個電影公司收入中的比例。”

拓寬業務，降低電影票房在整個公司收入中的比例，是最近各大影視公司調整的一大重點。比如阿里影業通過改名大麥娛樂開展業務整合和調整，重點向演唱會等為主的演出傾斜。上影集團董事長王雋表示，將推動“電影+”融合發展，樹起文旅商體展一體化發展的“上影標桿”。陳祉希也判斷，票房收入的結構性變化是電影產業的未來，需要不停打破、測試邊界。未來，萬達電影也將在更多影廳引入體育游戲賽事、演唱會等，在大堂融入市集、策展、快閃等，從而實現多元內容供給。

論壇直視行業困境

在今年上海電影節的諸多論壇中，“觀眾主體性覺醒”與“電影制作亟須結構性變革”成為最受關注的兩大議題。尊重、了解觀眾想看什么從未像當下受到重視。

在導演董潤年看來，當代觀眾的核心變化在于“主體性”的強烈覺醒——他們不再是影像的被動接收者，而是主動的解讀者和意義的共創者，不符合價值標準的作品將被快速淘汰。導演李少紅坦言，網絡世界已經打破了觀眾與創作者的傳統界限，兩者形成了一個“共同體”。 如果電影制作依然是行業內部的自嗨，將越來越難以俘獲觀眾。

陳茂賢導演以自導自演作品《破·地獄》為例，片子起初剪了48版還是覺得不對：“后來我們從廣州到香港，找了1000多位觀眾做調研，他們說哪里節奏慢了、哪個鏡頭情緒沒到位，我們就一條一條改。最后第49版能公映，真的是觀眾跟我們一起‘剪’出來的。”這才有了《破·地獄》超2億元的好成績。

“這兩年進電影院的次數在增加還是在減少？” 這是導演黃建新如今見到導演都會提的固定問題——無一例外，都在減少，“連我們專業的人都不進影院了，憑什么要求觀眾必須看？”

黃建新詳細分析了影院經營面臨的嚴峻挑戰：平均上座率僅5.7%(遠低于健康的12%-15%)與高盈虧平衡點(全年電影市場需600億-700億元票房)的矛盾，導致排片高度集中于少數頭部影片，大量中小成本項目失去生存空間。這意味著對行業的調整涉及投資、制作、發行、放映全產業鏈的結構性問題，要努力將全國平均上座率提升至10%以上，絕非朝夕之間可以完成的。

“電影的制作成本必須要降了。” 大麥娛樂總裁李捷在開幕論壇上表示，如果市場端觀影人次已經出現下降，那么制作成本也必須要下降——燈塔專業版數據顯示，2023年全國總出票數僅13億，2024年僅10.10億，較2019年的17.28億下滑40%。

在李捷的觀察中，如今的觀影人次、票房下降和制作成本（的變化）并不在一個周期。“我們最近看到一些過會的項目，包括正在籌備的項目，制作水平、主創片酬、成本還是和市場最好的時候一樣，這樣會形成更嚴峻的制作成本問題。”李捷說。

陳祉希還在開幕論壇中提到，如今青年電影人在培養上出現了問題：“國內的學生不了解市場，國外的留學生不接地氣。”青年導演很難對制作成本核算以及市場票房預期有準確的判斷，黃建新也再次呼吁制片人和監制應承擔更多責任，為導演“減壓”，使其能專注于創作本身，否則當市場壓力消耗掉創作能量，本可達90分的作品也將滑向及格線的水準。

以上觀點已然是業內共識，但這樣直白的對產業結構性困境的剖析在過去甚少出現在公開的電影行業論壇上，更多出現在閉門會議中，足以可見行業到了一個必須直視困境的地步。

女性題材被重視

上海電影節的創投環節是孵化電影的搖籃，也是未來創作方向的風向標，今年的一個明顯變化是，曾經被質疑市場號召力的女性創作題材已經逐漸被電視市場、影視公司重視。

“劇本中對女性的關注明顯增多。”創投評審、制片人應蘿佳接受媒體采訪時，對今年的項目做了如此總結——類型片單元中的5部入圍項目有3部是以女性角色為核心的作品：中國版無限流《媽媽的無限反擊》，雙女主女性犯罪爽片《絕配》，急救醫生與網吧大神的故事《追東風》。從質疑女性創作題材的市場號召力到如今被電視市場、影視公司重視，女性創作走過了漫長的道路，如今迎來了認可。

不過，這些入圍項目在女性表達中也各有瑕疵。應蘿佳評價，《媽媽的無限反擊》被無限流設定帶走了表達，“作為女性，她不能get”；《絕配》應當用現實的細節把名媛的生活撐起，必須把女性犯罪做極致；對青年導演項目《帶上她的記憶去愛你》，強烈建議這樣一個以情感為核心的影片應該加入一位女性創作者。

博納影業行政總裁蔣德富在香港電影新力量項目推介中也提出了《怒火沖鋒》項目的問題，“雙男主拯救女性跟當下電影觀眾所期待的可能會有點錯位，觀眾一種逆反，女性希望她是強悍（的），是自救，而不是被男人拯救”。蔣德富指出，最近幾年的部分電影就出現了類似的問題，如何恰當呈現女性角色需要好好斟酌。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創投參與者的畫像更加多元，醫生、律師、大廠員工、媒體人等非傳統電影背景的主創成為名單上的常見標簽。應蘿佳認為，這樣異質性的創作者背景或許可以帶來更加多元的內容。創投平臺也不再是獨屬于新人導演的舞臺，《媽媽的無限反擊》的導演馬凱曾拍攝過頗受好評的偽記錄恐怖片《中邪》，《帶上她的記憶去愛你》的導演郭曉東則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演員。

據上海電影節統計，本次創投環節報名項目數量同比增長40%，但與本次熱鬧的氛圍似乎有些矛盾的是，在投項目時，影視公司更謹慎了。

一家影視公司的工作人員告訴《第一財經》YiMagazine，“今年創投市場挺冷淡的”。過去的創投會需要影視公司提前計算好日程，和其他公司“搶”約見項目導演、制片的時間，但今年約項目時她感覺格外容易。謹慎投項目是所有影視公司的共識，它們不再單純出于欣賞某個青年導演、某個劇本而投資，市場回報率始終是重要的考核標準。

而自2007年設立創投環節以來，今年上海電影節創投平臺首次將類型片設為獨立單元，與作者型電影明確區分。這樣的呼吁早已有之，導演文牧野認為，這樣的調整可以提升評審效率，“過去30多個項目混在一起，作者型電影與類型片交錯登場，評委的審美切換非常困難。今年把類型片單列，整個項目展示和評審節奏都清晰高效得多”。這意味著上海電影節創投平臺開始真正尊重不同電影路徑的生產邏輯。

但前述工作人員聽完全程后發現，并沒有太多眼前一亮的項目，“都很重復”。為數不多能提起興趣的又都偏現實題材，“等拍完再上映，市場早就不新鮮了”。因此，她唯一約見的項目團隊是《媽媽的無限反擊》，“至少無限流題材的電影之前沒有在院線見過”。

微信編輯| 格蕾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