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還亮著，但沒人想看下去了

2025年6月26日，抖音的一則平臺治理新規在社交媒體上刷屏。對于那些在流量邊緣游走、靠話題生存的人來說，這道公告像是一道鐵閘：今后，一旦你是“爭議當事人”，就別指望在第一時間開播變現了。平臺將暫停你所有形式的商業通道，從直播打賞、電商分傭到廣告合作，全部凍結，冷卻周期不明，復原路徑不清。

表面上看，這不過是一次平臺規則的“修訂”——類似的公告我們見得太多，無非是打擊博流量、整治假內容、控制節奏。但這一次，事情并不一樣。不同在于，這道規則瞄準的，不再是行為，而是身份本身：你只要成為“當事人”，無論出于被動或主動、無論有沒有明確過錯，哪怕只是被卷入一個“爭議事件”，就會立刻被定義為“不可變現人群”。

一夜之間，圍繞“熱度”所建立的商業鏈條被抽走了底部的積木。而很多人還沒意識到，真正的震動，并不是幾位網紅掉了粉、幾個帶貨鏈接被封，而是一種被我們誤認為理所當然的生活模式，被悄然終止了許可。

我們正在集體告別一個時代：一個允許個體在熱搜中謀生、靠爭議獲得關注、以“當事人”的方式活著的時代。

而它的結束，并不以官方口號為標志，不以某位主播封號為節點。它的終結是無聲的，不通過呼吁，而通過觀眾的離席，通過一場尚未開始就已顯得累贅的掌聲。

或許，這才是這條規則最深層的信號——它不是一次監管動作，而是一次價值系統的內在熄火。當“成為熱搜中心”的誘惑開始失效，當流量的每一次劇烈跳動都變成一種負擔，而不是機會，一個時代就已經在退場了，只是我們還來不及給它寫悼詞。

二.爭議不是事故，是謀生手段

過去幾年，中文互聯網上誕生了一種怪異的新職業：“當事人”。他們不是記者，不是演員，不是意見領袖，也不是內容創作者。他們只需要一件事——出現在一場爭議的中心。

這場爭議可以是自己制造的，也可以是順勢而來的；可以是情緒的爆發，也可以是身份的標簽；可以來自一段關系的崩潰、一樁職場的沖突、一場街頭的偶遇、甚至一個“沒帶作業”的小孩。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引發關注？能不能讓輿論轉起來？能不能迅速成為話題主角？

一旦滿足“當事人”三個基本指標（沖突性、可轉發性、可爭議性），商業閉環就會自動浮現：

第一步，成為被看見的人；第二步，站上短期熱搜；第三步，切入變現通道——直播、打賞、帶貨、合作接單，甚至有人能在三天內完成從素人到商業角色的躍遷。

以“秦朗丟作業”事件為例，在核心事件還未厘清之前，就已有十余個蹭熱點賬號自稱“秦朗舅舅”“秦朗老師”，迅速在平臺上積累關注、接入直播間、投放電商鏈接，短短48小時內完成流量套利。這種模式后來被稱為“套謠”，意思是先編謠，后套熱，再吃肉。

另一典型是“鐵頭”系列：以打假為名，制造正義沖突，在激烈對抗中迅速聚攏情緒，然后開播帶貨，拿下品牌廣告，成為一時風頭無兩的“正義化身”。直到2024年被警方以敲詐勒索立案，人設徹底坍塌，才結束了這場“表演型正義”的變現周期。

這種操作之所以一再成功，絕非偶然，也不是漏洞——而是一套已經被平臺規則默許、被創作者訓練體系固化的“熱度職業化路徑”。

流量不是結果，是起點。爭議不是風險，是策略。人設不是表達，是產品。

越來越多的普通人意識到：與其辛辛苦苦做內容、熬粉絲、投產比極低，不如找準一個可操控的熱點切口、踩中情緒脈搏、迅速變身“當事人”來得更快、更準、更具性價比。這不是誰的投機，而是一次關于內容結構的理性判斷。

背后的問題是——當平臺的激勵機制默認“熱度即合法”，當情緒成為可以明碼標價的入口，“當事人”就不再是一種身份偶然，而是一種商業模型的職業角色。而當職業角色背后開始養團隊、套腳本、精設計、快上車時，“社會事件”就不再是社會的，而是商業上的一場內容迭代實驗。

我們以為看見了真實，其實看見的是內容工業制造的“劇本式共鳴”。

而這樣的職業路徑，如今終于被按下了暫停鍵——但不是因為它崩了，而是因為它開始吞噬自己。

三.被看見，成了比活著更重要的事

如果你跟一些“爭議當事人”聊過，會發現一個令人驚訝的共性：他們往往并不覺得自己在表演。相反，他們覺得自己終于“被看見”了。

他們的語氣不會像你想象中那樣羞愧，更多是一種帶著興奮的理直氣壯：我只是講了我的遭遇，憑什么不能說？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真的相信自己是在“發聲”，在“表達”，在“代表某種被壓抑的情緒群體”。平臺把他們推上了流量高地，而他們則迅速用“公共情緒”把自己包裹起來。

可問題是，這一切到底是“自發發聲”，還是借用情緒完成一次關于「認同」的構建？

這代人，從小就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要做自己。”但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們，那個“自己”該怎么找，怎么定義，又如何維持。

成長過程里，他們面對的是一套被平臺算法塑形的“自我鏡像”：你說什么樣的話，系統給你什么樣的點贊；你呈現什么樣的狀態，觀眾給你什么樣的標簽；你釋放什么樣的情緒，流量就給你對應的投喂。

久而久之，我們開始通過別人的反應來確認自己的存在。點贊的數字是身份的影子，評論區的方向是自我畫像的輪廓，轉發量像極了成長階段的“掌聲回路”——只不過，這一次，掌聲從父母變成了平臺，從老師變成了觀眾。

而這，就是“表演”之所以誘人的本質——它不是模仿，而是求證。

我們這一代人在缺乏內在錨點的現實中，漸漸把「目光」變成了存在的憑證。只要有人看，就覺得自己還活著；只要有人轉發，就覺得這段經歷就“算數”；只要能引起爭議，就證明了“我有意義”。

于是，“被圍觀”變成了一種近似本能的生存反應。

你無法責怪他們，因為這是一個系統性制造失落感、卻又在不斷投喂舞臺燈光的社會。

現實中，我們的城市越來越陌生，關系越來越短暫，職業越來越不穩定，表達越來越機械。而恰恰是短視頻和熱搜事件，給了人們一種“快速占位”的錯覺：只要我能在爭議中站住，就有了話語權，就能不被吞沒。

在這種心理結構下，爭議本身成了稀缺資源，一種“情緒資本”，甚至演化為一種新的社交貨幣。而變現，只是副產品。

更值得警惕的是：我們不是偶爾表演一下，而是已經開始用表演來安排生活。

早上在熱評區參與撕戰，下午拍一條怒懟視頻，晚上開一個直播回應爭議，然后轉發自己被質疑的截圖，再貼一句“你們永遠不懂我的痛”，這一整天，就像一次排練、一次上線、一次數據復盤。

內容平臺不是媒體工具，而是一種人格放大器。它讓我們逐漸接受這樣一個設定：你不是你本身，而是你所能引發的共振。

這不是夸張，而是一代人在缺乏身份錨定感的背景下，最自然不過的替代路徑。

而這條路徑，如今終于開始顯得不那么可靠了。

四.你以為在說實話，其實在演角色

如果說“當事人”的崛起是表演的個體行為，那么它能演化成一種可規模化、可傳播、可變現的社會現象，就一定不是靠幾個人的聰明勁兒，而是靠一整套平臺機制的默許與社會文化的合謀。

我們常說短視頻平臺制造了注意力黑洞，卻很少具體去看，這個黑洞是怎么運轉的。

邏輯很簡單：高情緒內容 = 更強互動 = 更高停留時長 = 更大廣告價值。平臺沒有“好內容”的概念，只有“高參與度”的標準。你哭、你喊、你吵架、你揭露、你崩潰，這些都不是問題，甚至恰恰是優點。內容只要能讓人“參與進去”，就能獲得更高的推薦權重。

在這個機制下，創作者不是自覺表演，而是被算法誘導出來的“人格運營者”。

起初是“講故事的人”，后來是“引爭議的人”，再后來干脆變成“引爆情緒的人”。他們訓練自己制造沖突，刻意設計觀點對撞的角度，甚至通過反復試錯掌握流量節奏——而這些技巧，如今已經系統化、課程化、團隊化。培訓機構教你怎么撕、怎么崩、怎么讓人罵你還不取關。

內容行業正在完成一次悄無聲息的人格建模：什么樣的表達容易爆？什么樣的姿態容易火？什么樣的痛苦最能刺激分享？

你以為你在表達真實，其實你只是在扮演一個高參與度的角色。

而平臺則像一位面無表情的導演，它不發號施令，只給指標。什么內容漲得快，就是什么人格值得投放。

久而久之，我們見到的世界被這些“演得好的人”包圍：他們的愛情比我們更有戲劇性，家庭比我們更加破裂，職場比我們更委屈，成長比我們更艱辛，命運比我們更跌宕——但你始終無法分辨，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只是編劇部某一晚的靈感。

更詭異的是：觀眾對此并不反感，反而極度沉迷。

因為我們活在一個缺乏敘事感的現實中。白天上班像工具，晚上下播像軀殼。表演型人格提供了一種“故事替代感”——哪怕你不是主角，至少可以代入、發彈幕、罵一句“真惡心”，這種情緒消費本身就成為一種心理放松。

這不僅是內容結構的異化，更是社會心理的功能轉移。

媒體不再承載真相，平臺不再負責邏輯，用戶不再索要證據，一切圍繞“是否值得關注”展開。而“值得關注”這件事，越來越依賴情緒張力——也就是說，越失控，越有價。

而所有這一切的結果，就是形成了一整套社會默許的“人格演出舞臺”：個人在表演，平臺在算法加速，社會在圍觀——每一個環節都沒有直接責任，但每一個環節都參與了推動。

這就像一個無形的劇場，燈光永不熄滅，演員永不謝幕，觀眾永不離席。

直到這次，規則突然說了一句：對不起，散場了。

五.不是平臺封了你，是觀眾關了門

抖音這次的新規，看上去是平臺在出手，實則是觀眾先走了。

任何一個內容產業的發展，都有一個關鍵的支撐點——信任。不是對平臺的信任，而是觀眾對內容真實性的最低假設：我不需要你百分之百真，但至少不要騙我；不求你完美無缺，但希望你的表達建立在某種真實的動機之上。

但當“表演”成為常態，當情緒被訓練，當爭議成為算法邏輯的一部分，觀眾與內容之間的這根信任繩索開始一點點松動、變脆、斷裂。

用戶的變化，總是發生得悄無聲息，但后果極其徹底。最早的征兆不是取消關注，不是舉報，不是拉黑，而是不再點開。情緒資源不是無限的，在一次次被“當事人劇本”耍弄之后，大量用戶進入了一種心理防御狀態：

我不再輕信任何控訴、不再追隨任何撕裂、不再站在任何一邊。

你哭我信過，你喊我轉發過，你撕我參與過。但現在，我只是默默滑過。不是冷漠，是防御機制。不是沒感覺，是情緒疲勞。

而一旦這種“集體性冷感”發生，平臺再熱、話題再爆、主播再賣力，都換不回用戶的心智注意。

表演型人格最依賴的資源，不是流量，而是關注背后的情緒投資。觀眾不是“看客”，而是“參與者”——沒有情緒的觀眾，對“當事人經濟”而言毫無價值。比你被罵更可怕的，是你沒人罵；比你被誤解更致命的，是你沒人轉發。

所以這次新規，并非平臺在主動降溫，而是平臺被迫響應了一種底層流量邏輯的逆轉。平臺并不討厭爭議，它只是開始發現，爭議不再帶來增長，而是引發退訂。

而這種“退訂”，并不僅僅發生在技術層面，它更像是一次社會心理的集體沉淀。曾經那種“動一下情緒，就能動一座城”的結構已經瓦解；曾經那個“被看見就有價值”的假設正在崩塌。

在這一點上，這場“當事人整肅”，不是對內容的處罰，而是對一種社會心理機制的“宣布失效”。

這代人開始意識到：不是每一個情緒都值得被放大，不是每一場爭議都值得被參與，不是每一個哭泣都應該被打賞。

而這份意識的覺醒，才是真正打破舊時代的力量。

因為真正的時代終結，從來不是靠命令推動的，而是靠心理不再買賬。

這才是我們正在經歷的時刻：不是平臺喊停了表演，而是觀眾自己關掉了屏幕。

六.爆點開始失效，陪伴變成稀缺

過去十年，熱搜一直是中文互聯網的最高能見度舞臺。爭議、沖突、塌房、對罵、反轉——每一類事件都曾在熱搜上收割過億級流量。而熱搜的意義，也從信息分發渠道，逐漸異化為一種社交注意力的戰場。

但就在熱搜機制本身還在頑強自我證明的時刻，用戶已經悄悄改變了使用方式。今天的年輕人不再追每條熱搜，而是先問兩個問題：

“是不是編的？”
“又是誰在割韭菜？”

從相信，到疑問，到自動免疫。短短三年，“熱搜感知力”從社交貨幣變成心理成本，而這正是表演經濟體系正在崩塌的直接信號。

我做出以下三項具體、可驗證的趨勢預測，它們不會一夜到來，但必然在未來24個月內逐步顯現：

第一，‘當事人經濟’將進入系統性清退期。

平臺、廣告主、用戶三方正在形成共識：爭議不再是高效變現的入口，而是高風險資產。政策紅線不再容忍模糊操作，品牌方不再愿意賭情緒流量，用戶不再甘當“被劇情操縱的傻子”。那些靠一次爭議博取短期收益的創作者，將被邊緣化，甚至連“復出機制”都將喪失。

“翻車還能火”這套老劇本，將失效。取而代之的，不是更干凈的內容，而是更不可操控的觀眾。

第二，陪伴型內容將成為新的內容稀缺物種。

不是不再表達，而是表達方式發生了劇變。

用戶開始傾向于追隨非爆點化、低情緒刺激、高心理連接度的內容——獨居Vlog、日常記錄、靜態觀點、模糊邊界的人生切片。這些內容不會上熱搜，但能沉淀關注；不會引發站隊，但能創造關系。

平臺已在進行試水：B站低互動高停留的視頻權重提升，小紅書“共鳴話題”流量上浮，抖音慢節奏內容開始被“慢直播”包圍。慢、真、長尾、反算法感，將成為下一個內容價值洼地。

第三，去表演化將成為新的人格美學標準。

說白了，人們不再欣賞“太會演”的人。

從求生欲滿滿的直播情緒，到套路痕跡過重的反轉視頻，再到“高強度人設輸出”的內容賬號，都會遭遇用戶層面的“審美反彈”。反而那些不求粉絲、不強人設、不控節奏的表達者，會逐步贏得新一輪信任。

這不是回歸素人，而是回歸模糊狀態——人不是作品，人是過程。你越完整，用戶越警覺；你越模糊，用戶越愿意跟。

而平臺將逐步適配這一變化，推薦算法將不再極度獎勵高潮，而是開始獎勵“信任信號”本身。信任，才是接下來真正稀缺的流量單位。

這三點，不是“想象”出來的預測，而是從大量平臺動作、內容演化、觀眾心智裂變中抽取出來的趨勢判斷。

七.“非人格化表達”才是真高級

如果說一個時代的內容形態反映的是平臺邏輯，那么它所鼓勵的人格樣貌，往往才是真正的主角。

“表演型人格”之所以流行，不只是因為有人愿意演，更是因為這個社會在獎勵“愿意演的人”——用可預測的情緒、濃縮的沖突、包裝好的痛苦，去換取眼球、熱搜、點贊與認同。

過去十年，幾乎所有主流平臺都在用這種方式塑造可被消費的人格模版：

• 你要有一個明顯的人設標簽（霸總、打工人、戀愛腦、姐味女孩）

• 你要不斷釋放清晰可剪輯的觀點（要么極端，要么反常識）

• 你要在評論區制造“你說出了我不敢說的話”的效果

• 最好，還得出點事，這樣才能“人設有裂縫”，觀眾才會覺得“你是活的”

這其實是一套人格壓縮機制。它要求你放棄復雜性、模糊性、不確定性——即人之為人的本質——換來一張適合流通的“身份名片”。

表面上看，這是一種表達自由；但深層來看，這是一次個體內核的嚴重簡化。

而現在，系統正在發生反向調整。

我們已經觀察到大量年輕人在撤回自己對“標簽人格”的投資。他們開始刪除高強度輸出的朋友圈，關閉直播間評論區，避免在公共平臺下表達激烈立場，甚至主動“去人設化”——不是因為害怕塌房，而是因為他們自己開始厭倦“被人理解成某種人”這件事本身。

這不是沉默，是“表達方式的轉向”。

這不是退出舞臺，而是從劇場走入生活本身。

我稱之為：“內省型人格的覺醒期”。

這種人格不再依賴觀看、不再設計標簽、不再渴望流量分紅，而是回到一個更原始的問題上——“我到底在為了誰活？”

這種思潮的走向，正在悄悄重構平臺與內容生態的基礎設定：

• 越來越多創作者選擇不帶人設說話，而是以過程狀態示人

• 越來越多賬號從輸出型轉向陪伴型，不再講結論，只講在場

• 越來越多觀眾開始抵觸“高光式內容”，轉向長尾、慢節奏、非中心化表達

平臺當然察覺到了。小紅書開始降低對熱評集中度的權重，B站算法增加“觀看完成率”在推薦邏輯中的比重，抖音推出的“清晰表達”標簽已悄然淡出，取而代之的是“理解力推薦機制”——這些調整背后，本質上是對“人格輸出模式”的系統回調。

而更深層的變化在于，注意力不再獎勵“明確”，而開始回饋“真實”。

真實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穩定、可以不出結論、可以只是陪著觀眾看世界，而不是“教”觀眾如何看世界。

表演型人格所依賴的，是持續輸出清晰姿態的能力；而內省型人格所信奉的，是保持沉默時不焦慮的能力。

這是一場氣質的切換，一種精神結構的反轉，一個被劇目過度占據時代的“深呼吸”。

而那些仍在“設計情節”“安排沖突”“套用人設”的表達者，將逐漸發現：

不是平臺不推你了，是觀眾已經在尋找別的語言系統。

八. 不是你不紅了，而是觀眾醒了

表演時代并不是被哪條規則終結的，它也不會在某一天突然戛然而止。真正讓它失效的，是一代人對情緒、對標簽、對被操縱感的集體覺醒。

當越來越多人開始從熱搜上撤退，不再為了一個話題站隊，不再為了情緒高地展開攻擊，不再在每一個表演型表達面前陷入共情幻覺……那個以爭議為引擎、以“事件當事人”為角色、以熱度邏輯為生存方法的系統，就已經在原地瓦解。

不是你不紅了，是觀眾不再需要你那樣的紅了。

不是平臺“封殺”了誰，而是人們開始對“被制造的情緒”產生生理上的抗拒。

注意，不是對內容本身的拒絕，而是對那種非自愿的共情卷入、情緒代償、立場附身感到疲憊。過去我們以為自己在“看”，其實我們一直在“被看”；以為自己是用戶，其實是情緒的燃料；以為自己在表達判斷，其實只是被劇情驅動的道具。

而現在，這種劇場觀感正在失靈。

人們開始主動關閉通知、清空收藏夾、設置關鍵詞屏蔽；越來越多用戶用“別cue我”“謝謝，我不參與”“這跟我有什么關系”來與熱點保持距離。這不是冷漠，這是情緒主權的回收。

而這場“主權回收”發生得越快，那些仍執著于“蹭一波爭議就能爆”的創作者就越會發現自己越演越沒聲響、越喊越沒人聽、越博越無人轉。

你還在布景、排練、制造沖突，觀眾卻已經走出劇院，在門口點了一杯去冰的美式，坐下開始認真過自己的生活。

而這場轉變，值得我們用更長遠的話語去標記。

未來的內容生態，將不再以“被看”為導向，而是以“陪著看”為核心；不再以“觀點明晰”為稀缺，而是以“情緒不強求”為美學；不再以“成為熱點”為成功，而是以“構建聯系”為回報。

這將是一個從情緒投喂 → 精神共振的路徑重構，一個從高密度劇情 → 稀疏表達信任的表達模式切換。

而那些最先覺察這種變化的人，將在未來的內容生態中，不一定爆，但一定穩；不一定猛，但一定久；不一定走在最前面，但一定活在正確的時間系統里。

他們不會再成為“當事人”，他們將成為這個新秩序的原住民。

九.不演了也不是退出了

有時候，一個時代的終結并不以某個大事件為標志，而是來自人們某一瞬間不再響應的集體默契。

它沒有儀式，沒有主角，也沒有“終章字幕”。只是有一天，我們不再點開那類視頻，不再為某類情緒破防，不再覺得必須參與到“這事該怎么看”的洪流之中。

不是因為世界變好了，而是因為我們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也是稀缺資源，自己的情緒也是可以被保護的資產。

內容平臺從未真正控制我們。真正讓人失控的，是我們對“被看見”的執念，對參與討論的沖動，對標簽化生活的默認接受。

但現在，我們終于可以慢一點、沉一點、模糊一點、不穩定一點——我們不再急著定義身份，不再執著于表達姿態，不再相信熱度是意義的替代品。

我們開始接受一種更微妙的存在感：即使沒有人關注，我也知道我是誰。

寫到這里，抖音的這條規則早已被刷新在了平臺眾多的公告信息里，沉入信息流的底部。但真正該記住的，不是那條“當事人不得變現”的紅線，而是我們在看到這條信息時，腦海中同時浮現的那種熟悉卻又略帶倦意的情緒：

“又來了。”
“不想點了。”
“我還要浪費我的時間嗎？”

這些反應，不是無感，而是醒來。

而這，才是一個時代的真正終結方式。

沒有集體悼詞，沒有熱烈總結，甚至不需要轉發。
只需要我們每個人，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不再把人生活成節目單。

你不需要退網，也不需要宣告退出表演舞臺。
你只需要慢慢活出自己的版本——不被觀看、不被情緒所導演。

這就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