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圖由豆包生成,提示詞:學生,田野
河南的年輕人站在田埂上,心里翻騰著不甘:為什么自己生來就要做土地的囚徒,只能守著麥田過一輩子?
撰文丨柳展雄
2005年,來自河南新鄉的王寧,考進了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后改名為鄭州西亞斯學院),主修廣告學專業。
大二時候,王寧主持拍攝了《愛上西亞斯》系列視頻,記錄在校期間點點滴滴,錄成DVD光盤向同學出售,從產品研發、拍攝、制作、宣傳、推廣、銷售,成功淘得“第一桶金”。
2008年,王寧拿出手中積蓄在學校門口開了一間格子鋪,賣起玩具和極具個性化的裝飾品,很受學生群體喜愛,“那時候在大學開店,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有1萬塊錢銷售收入,不好的時候也有幾千塊錢銷售收入。”
鄭州的天地太小,后來王寧去了北京,進入到潮玩行業,經歷了大風大浪。今天,他是靠Labubu全球爆火,擁有1500億身家的泡泡瑪特老板。
01
正如你所想的那樣,西亞斯學院是個民辦高校,大眾所嘲笑的“野雞學校”。可即便如此,也給了一個河南小鎮年輕人開眼界的機會,能讓他們看見圍墻外世界的縫隙。
而更多的河南年輕人,連這樣的縫隙都沒有。
6月24日晚,2025年河南省高考分數線出爐——普通本科批歷史類471分,物理類427分;特殊類型歷史類552分,物理類535分(特殊類型錄取控制分數線,用于強基計劃、軍隊招飛、高校專項計劃等類型招生)。
分數線出來后,微博上一片哀鴻遍野,比如這個“不叫小杜”的。
2025年,全國高考報名人數1335萬人,河南以136萬考生穩居第一,“地獄級高考”的稱號當之無愧。
在河南,高考就是一個百萬考生廝殺的修羅場。每年考上一本的概率是3.5%,二本的概率是12%。換句話說,100個河南考生走進考場,就有88個人跨不過大學本科的門檻。
在河南,600分以上超5萬人,1分甩開上千人,考到700分未必上清北的案例比比皆是。信陽考生張曉敏去年603分落榜一本,復讀時患上了斑禿,也就是俗稱的“鬼剃頭”。因為在河南,“600分只能上二本”,足見壓力山大。
而清華大學的“強基計劃”,在河南只招32人。這個數字,甚至比不上北京某些頂尖中學一所學校的錄取人數。
02
在河南,一個孩子若想走出麥田,不僅要擁有凌晨5點起來苦讀的毅力,還要面對一整套地域束縛的枷鎖。
兩三代河南人的命運被黃土地困住。2017年河南省耕地面積811.2萬公頃,占比高達47.46%,成為中國僅有的5個糧食凈輸出省之一(另4個是黑龍江、吉林、內蒙古和安徽)。
河南產糧大縣滑縣,常年糧食播種面積在300萬畝以上,年產量穩定在30億斤規模,相當于為全國每人捧上2斤小麥面食,號稱“中國小麥第一縣”。
然而,這個縣的城鎮化率僅達到33.09%,比全國的平均水平59.58%低了26個百分點。滑縣有178個貧困村,直到2017年才摘掉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
前些年“富士康撤離中國”傳聞爭議最火熱的時候,我一個河南籍朋友非常激動:我們河南被規劃為農業省,種地的命,好不容易有了鄭州富士康,才發展起來。河南離不開富士康。
2001年加入WTO后,中國形成了特殊的地域格局。東南沿海奔跑走向新時代,中部和西部發展舉步維艱,但西部獲得攙扶,在國家的“西部大開發”戰略下,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據國務院西部開發辦2002年的統計:“三年來,向西部地區傾斜,中央投資2600多億元”,“長期建設國債資金三分之一以上用于西部開發,達1600億元;中央財政對西部地區轉移支付約3000億元;西部地區金融機構各項貸款余額增加6000多億元”。
在某種意義上,中部卻成了被遺忘的地區,民間戲言“不東不西,不是東西”。當時有個概念——“中部塌陷”。2001—2003年,西部固定資產投資額占全國的比重分別為19.8%、20.3%、21.3%,逐年提高,中部卻從22.3%降至21.6%。
西部大開發的2600億砸下去,砸出了鐵路和電站,為2022年前后成都、西安的網紅城市形象,奠定了扎實的基礎;河南的衛生經費卻僅有16.1元的人均投入,連個小毛小病都很難治。
雪上加霜的是,種地制約了河南人的發展路徑。1999—2017年間,河南糧食作物播種面積不斷擴大,從903.2萬公頃擴大到了1091.5萬公頃,增長了188.2萬公頃,相當于多出了一個廣東省的水稻面積(廣東早稻田88.9萬公頃,晚稻田99.8萬公頃)。
當其他省份“以地招商”時,河南只能“以地種糧”。早在2009年,河南省當時的貿易進出口總額只有134.38億美元,排在全國第17位。
河南每年外調原糧超600億斤,“大國糧倉”既像是榮耀,又像是壓在河南鄉里鄉親背上的負擔。
甚至大學也要為農業種地讓路。2003年鄭州為了發展當地教育資源,給多個高校做配套措施,建了龍子湖高校區。然而,卻被媒體批評為,土地資源浪費、缺乏統一規劃和管理。
河南的年輕人站在田埂上,心里翻騰著不甘:為什么自己生來就要做土地的囚徒,只能守著麥田過一輩子?
03
去年,“大學生夜騎開封”事件喧囂一時,有4名在鄭州的大學生為了品嘗開封的灌湯包,晚上7點騎共享單車出發,歷時數個小時抵達開封。隨后,上萬大學生跟進,騎著共享單車直奔50公里外的開封,車隊綿延數十公里。
潑天的流量來了后,開封政府部門急忙推出免費逛景點、免費送灌湯包等措施,營銷一波網紅城市。
我一向對各種打著“青春無價”“詩酒趁年華”旗號的行為,嗤之以鼻,但對于河南的大學生,還是區別對待。這些年輕人是經過怎么樣的苦海日子,才有這樣的解脫時刻。
微博上,有一條名為“河南考生生存手冊”的帖子:“當你刷完五年真題時,北京孩子在練托福口語;當你擠進復讀班時,天津孩子已拿到綜合素質加分……”
在“中部塌陷”期間,河南在苦苦掙扎。2004年全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為19%,河南為16%;研究生與本科生之比,全國為1:7,河南為1:27;河南人均文化事業經費連續18年居全國倒數第一。
2014年年底,《半月談》記者曾走訪河南嵩縣舊縣鎮溝門小學、車村鎮紙房小學和佛坪小學,當時,有些小學地面還未硬化,教室也沒有安裝空調。4年后,才有了改善。
經濟的落后導致教育經費不足、留不住教學人才等問題,而這又進一步惡化了當地學生的處境。
河南師范大學曾經對商丘柘城縣開展過一項調研。調研顯示,當地農村小學教師流失嚴重,30歲至45歲的優秀教師人群,流失占比達到51%。近年來分配到各農村學校任教的大中專畢業生也很快逃離黃土地,比例占到38.5%。
黃昏的豫東平原上,遍布著一個個空巢農村。
同樣是高考“地獄模式”,江蘇和河南明顯不同。
江蘇高考模式是優中選優的精英絞殺,家長投入高,城市補習班密集,“雞娃”文化彌漫。南京、蘇州延續了明清以來的士大夫文化,銜接到現代的教育“軍備競賽”,學生從小學競賽到高中,“卷”成為精英階層的內部博弈。
河南高考模式是資源匱乏下,為了一口飯吃的生存斗爭。“地獄”和“地獄”之間也是存在等級差異的。
“此生無悔入華夏,來世不做河南人”,這句話在2020年高考后不脛而走。當豫東平原的寒門子弟在教室窗邊苦讀,抬頭仰望時,他們能看到跟父輩不一樣的天空嗎?
河南的孩子,真的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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