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這個畫面:曾經(jīng)在歐亞大陸上像推土機一樣橫掃千軍的蒙古騎兵,這會兒正陷在越南的爛泥地里。
戰(zhàn)馬焦躁地刨著蹄子,蚊蟲烏云般圍著人畜叮咬,盔甲里的襯衣早就被汗水、雨水漚得發(fā)臭。
抬頭望去,是遮天蔽日的熱帶叢林,藤蔓像巨蟒一樣纏繞著參天古樹,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長生天”的驕子們,第一次對著這片悶熱、潮濕、陌生的土地,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無力。橫掃了半個地球,怎么就死活啃不下越南這塊“硬骨頭”?
晚年的忽必烈,據(jù)說捶著龍椅嘆氣,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真該多聽聽嶺南人的話!
無敵鐵騎的“水土不服”綜合征
蒙古軍隊的厲害,地球人都知道。人家打仗就三板斧,但招招致命:跑得快(騎兵機動)、射得準(騎射無雙)、壓得狠(重兵集團沖擊)。靠著這看家本領(lǐng),他們從蒙古高原一路打到多瑙河,滅國無數(shù),建立了人類歷史上空前龐大的帝國。
可這三板斧,到了越南,就像砸在棉花上,威力大打折扣,甚至反過來成了累贅。
第一斧:跑得快?跑不動!越南那地方,跟蒙古老家的大草原和中原的平原完全是兩個世界。河網(wǎng)密布,稻田縱橫,山高林密。
蒙古騎兵最依賴的戰(zhàn)馬,在這種地方徹底抓瞎。爛泥地陷馬蹄,稻田水溝擋道,茂密的叢林更是連馬頭都轉(zhuǎn)不過來。騎兵沖不起來,威力直接廢掉七成。別說沖鋒陷陣了,行軍都成了噩夢。
后勤補給線長得嚇人,又容易被熟悉地形的越南游擊隊(那時候叫“義軍”)神出鬼沒地切斷。蒙古兵餓著肚子在泥水里掙扎,哪還有力氣打仗?
第二斧:射得準?看不見!蒙古騎兵的看家本領(lǐng)是騎射。在開闊地,萬箭齊發(fā),箭如雨下,敵人還沒靠近就被射成刺猬。
可在越南的熱帶叢林和崎嶇山地里,這招也失靈了。樹木藤蔓遮擋視線,根本找不到開闊的射擊角度。越南軍隊聰明得很,就跟你玩叢林游擊戰(zhàn)。他們熟悉每一片林子,每一條小路,利用復(fù)雜地形跟你捉迷藏。
蒙古兵追進去,往往連人影都瞄不到,反而冷不丁就被埋伏的冷箭、竹簽陷阱放倒一片。有力氣沒處使,憋屈得要命。
第三斧:壓得狠?壓不住!蒙古人打仗,喜歡集中優(yōu)勢兵力,形成排山倒海之勢壓垮對手。但在越南,這招也遇到了克星。越南人深知硬拼是找死,他們的策略非常明確:你大軍來了,我就跑,鉆進山里,躲進叢林,跟你耗!利用國土縱深和惡劣氣候(尤其是可怕的熱帶疾病和瘴氣),生生把強大的入侵者拖瘦、拖病、拖垮。
等到蒙古軍隊人困馬乏,補給困難,士氣低落,不得不撤退時,越南人再瞅準機會,集中優(yōu)勢兵力,在預(yù)設(shè)的有利戰(zhàn)場(比如狹窄的山口、湍急的河流渡口)發(fā)動猛烈反擊。蒙古重兵集團的優(yōu)勢,在撤退的混亂中根本發(fā)揮不出來,反而成了被痛打的落水狗。
所以說,蒙古軍隊在越南,不是輸在不夠勇猛,而是輸在了極度的“水土不服”。他們那套橫掃大陸的戰(zhàn)術(shù)體系,在越南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和越南人靈活機動的戰(zhàn)術(shù)面前,徹底失靈了。
這就像讓習慣了冰天雪地的北極熊去熱帶雨林抓猴子,空有一身力氣,卻使不上勁,處處挨打。
嶺南人,被忽必烈忽略的“通關(guān)秘籍”
越南(當時主要指南部的安南、占城等地)和中國的嶺南地區(qū)(大致是今天的廣東、廣西、海南一帶),在地理、氣候、文化上,簡直就是親兄弟。兩地山水相連,都受熱帶、亞熱帶季風氣候影響,夏天濕熱多雨,河流縱橫,山地丘陵密布。
嶺南人幾百年來和越南那邊打交道,跑商、做官、甚至打仗,對那片土地的門道,摸得門兒清。
忽必烈雄心勃勃要征服南宋時,就有一批有見識的嶺南籍官員,比如姚樞、劉整這些人,給蒙古高層提過醒。
他們的核心觀點很簡單:打南方,特別是打越南這種地方,光靠咱們蒙古鐵騎那套不行,得用南方人,尤其是熟悉嶺南和安南情況的南方人!為啥?
懂地形氣候:嶺南人知道怎么在濕熱環(huán)境下行軍、扎營、防病。知道哪些季節(jié)瘴氣最毒,哪些河道雨季會泛濫,哪些山路能走大部隊。這些經(jīng)驗,對在越南打仗太重要了。
通語言文化:嶺南和越南語言(古時都屬于廣義的“百越”語系)有相通之處,習俗也接近。嶺南人能當翻譯,能搞情報,能招降納叛,甚至能打入敵人內(nèi)部搞策反。蒙古人兩眼一抹黑,嶺南人卻能聽懂對方的方言土語。
擅水戰(zhàn)叢林戰(zhàn):嶺南地區(qū)水網(wǎng)密布,山也多。嶺南的兵,無論是南宋降兵還是地方武裝,熟悉水戰(zhàn),擅長在山地叢林里周旋。這正是蒙古軍隊在越南最急需補充的短板!讓他們當向?qū)В斍颁h,打水戰(zhàn),搞叢林襲擾,絕對事半功倍。
可惜啊,忽必烈和他的核心決策圈,一開始根本沒把這些“南人”的意見當回事。蒙古貴族們骨子里帶著征服者的驕傲,覺得老子天下第一,橫掃歐亞的雄師,打個小越南還不是手到擒來?用那些剛投降的“南蠻子”?靠不住!
而且,蒙古統(tǒng)治者對漢人(尤其是南方的漢人)一直有戒心,怕他們掌握兵權(quán)。所以,在前兩次大規(guī)模入侵越南(1257-1258年,1284-1285年)時,蒙古軍隊的主力,還是以蒙古、色目(西域各族)精銳為主,北方漢軍為輔,真正熟悉南方的嶺南籍將領(lǐng)和士兵,很少被委以重任,更別說掌握核心指揮權(quán)了。
結(jié)果呢?前面一章說了,兩次都栽了大跟頭!尤其是第二次(1285年),元朝名將唆都率領(lǐng)的大軍,中了越南陳朝名將陳興道的埋伏,在白藤江(歷史上有名的戰(zhàn)場)幾乎全軍覆沒,唆都本人也戰(zhàn)死。
消息傳回大都(北京),忽必烈氣得差點背過氣去。這時候,他才算有點回過味來了,南方的仗,真不是光靠硬弓快馬就能打贏的。
白藤江,傲慢付出的血色學費
前兩次征越的慘敗,特別是第二次(1284-1285年)在白藤江栽的那個驚天大跟頭,徹底把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國打醒了,也讓忽必烈痛徹心扉地明白了什么叫“輕視南方的代價”。
這場戰(zhàn)役,簡直就是蒙古軍隊在越南所有“水土不服”癥狀的總爆發(fā),也成了他們心中永遠的痛。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元朝大將唆都(Sogetu)率領(lǐng)一支規(guī)模龐大的水陸大軍,一路深入越南腹地,目標直指升龍(今河內(nèi))。越南陳朝的興道大王陳國峻(Tran Hung Dao),這位被越南人尊為軍神的統(tǒng)帥,深知硬碰硬就是找死。他玩了一手爐火純青的“誘敵深入”加“關(guān)門打狗”。
表面上,陳朝軍隊節(jié)節(jié)抵抗,不斷后撤,把氣勢洶洶的元軍一步步引向預(yù)設(shè)的死亡陷阱,白藤江口。
白藤江(Bach Dang River)這地方,地理條件極其特殊。它入海口寬闊,但河床底下藏著大片暗灘和沙洲,而且受潮汐影響巨大。漲潮時一片汪洋,水深船高,通行無阻;退潮時水位驟降,暗灘暴露,大船很容易擱淺。嶺南籍的降將和水手們,早就提醒過唆都:這地方潮汐規(guī)律詭異,河道兇險,必須萬分小心,尤其不能在退潮時讓大軍擠在狹窄江口!可蒙古統(tǒng)帥們哪聽得進“南人”的嘮叨?他們被之前的“勝利”沖昏了頭腦,覺得越南人不過是手下敗將,逃命都來不及,哪敢耍花樣?再加上對復(fù)雜水文知識的天然輕視,大軍就這么一頭扎進了陳興道精心布置的口袋里。
陳興道的殺手锏,就是“木樁陣”。他趁著退潮,命人在白藤江口關(guān)鍵的淺水區(qū)、暗灘上,密密麻麻釘下了成千上萬根削尖的巨大木樁!這些木樁大部分藏在水下,漲潮時根本看不見。同時,他在兩岸埋伏下精銳部隊,只等元軍上鉤。
1285年4月的那一天,元軍龐大的船隊(很多還是臨時征用或強掠的民船)載著兵馬輜重,在退潮前試圖通過白藤江口。就在船隊主力擠在狹窄江面時,潮水開始急速退去!水位猛降,那些隱藏在水下的致命木樁,像猙獰的獠牙一樣露出了水面。
元軍的大船小船,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一艘接一艘狠狠地撞上、卡死在這些尖銳的木樁上!船底被刺穿,船體被牢牢釘在原地,動彈不得。整個江面瞬間亂成一鍋粥。
就在元軍驚慌失措、進退兩難之際,兩岸伏兵四起!越南軍隊駕著輕便靈活的小船,如狼似虎地撲向擱淺的元軍大船。他們用火箭射帆,用長矛鉤索登船,與被困在船上的元軍展開血腥的接舷戰(zhàn)。
同時,岸上的越南步兵萬箭齊發(fā),滾木礌石傾瀉而下。元軍空有強大的騎兵和重兵,在擱淺的船上、在泥濘的岸邊,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戰(zhàn)馬在船上驚恐嘶鳴,士兵在擁擠中自相踐踏,加上箭雨火攻,死傷極其慘重。
大將唆都本人,就在這場混亂絕望的戰(zhàn)斗中陣亡。元軍主力幾乎被全殲,只有極少數(shù)人僥幸逃脫。白藤江一戰(zhàn),是蒙古帝國擴張史上在東南亞遭遇的最慘烈失敗之一,也是陳興道軍事生涯的巔峰之作。它用鮮血淋漓的事實告訴忽必烈和整個蒙古高層:在南方這片土地上,光靠勇猛和數(shù)量,沒有對地理、水文、氣候的深刻理解,沒有善用地利的智慧,再強大的軍隊也會摔得粉身碎骨!那些被他們忽略的嶺南人的警告,此刻成了最刺耳的嘲諷。
遲來的信任與嶺南將星的閃光
白藤江的慘敗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終于把忽必烈打醒了。他意識到,要征服越南這塊硬骨頭,必須放下征服者的傲慢,學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于是,在籌劃第三次(也是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征越戰(zhàn)爭(1287-1288年)時,元朝的用人策略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zhuǎn)變。
這一次,忽必烈任命自己的兒子鎮(zhèn)南王脫歡(Toghon)為總指揮,但真正賦予重任的,是一批經(jīng)驗豐富的嶺南籍將領(lǐng)和歸附的南宋水軍將領(lǐng)。比如:
奧魯赤(Auruyci):這位色目將領(lǐng)雖非嶺南人,但長期在南方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更重要的是他開始重視并重用南方漢軍。
張文虎:南宋降將,精通水戰(zhàn),被委以水師統(tǒng)帥的重任。
李恒:另一位重要的南宋降將,熟悉南方地形和戰(zhàn)法。
以及眾多來自廣東、廣西等地的中下層軍官、向?qū)А⑺帧K麄儤?gòu)成了這次遠征的核心智囊和前鋒力量。
這支混合部隊,終于補齊了蒙古軍隊在越南戰(zhàn)場最致命的短板。
強大的水師:吸取了白藤江的教訓,這次元朝組建了一支真正強大的艦隊。這支艦隊由張文虎等南方將領(lǐng)指揮,士兵也多是熟悉水性的南方人。他們不僅能保障后勤運輸,更能直接投入水戰(zhàn),爭奪關(guān)鍵水道控制權(quán)。
叢林向?qū)c情報網(wǎng):嶺南籍的士兵和向?qū)В谜Z言、習俗相近的優(yōu)勢,深入敵后或混入當?shù)兀鸭閳螅踔敛叻床糠衷侥系胤絼萘ΑK麄儗釒擦中熊姟⒎啦 ふ宜春吐窂降慕?jīng)驗,極大地減少了非戰(zhàn)斗減員。
靈活的地面戰(zhàn)術(shù):在嶺南將領(lǐng)的參與和影響下,元軍的地面部隊不再一味追求大規(guī)模騎兵沖擊,而是學會了組建更靈活的步兵分隊,適應(yīng)叢林和山地作戰(zhàn),并嘗試與越南軍隊進行小規(guī)模的襲擾和反游擊。
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第三次征越初期,元軍進展比前兩次順利得多。水陸并進,勢如破竹。強大的水師保障了后勤(雖然壓力依然巨大),地面部隊在熟悉地形的嶺南向?qū)ьI(lǐng)下,避開了不少陷阱,有效打擊了越南軍隊。1288年初,元軍甚至再次攻占了升龍(河內(nèi))。看起來,勝利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歷史的吊詭之處就在于,當你以為找到了鑰匙,鎖眼卻可能已經(jīng)換了位置。
元軍的戰(zhàn)術(shù)進步了,但他們的對手陳興道,更是游擊戰(zhàn)和人民戰(zhàn)爭的大師。他再次祭出了對付蒙古人的終極法寶:堅壁清野 + 持久消耗 + 伺機反擊。
越南軍民將糧食藏入深山,水源投毒,留給元軍的是一座座空城和焦土。龐大的元軍(據(jù)說超過三十萬,數(shù)字或有夸大,但規(guī)模肯定巨大)困在濕熱、疾病肆虐的異國他鄉(xiāng),后勤補給線拉得極長,即使有水師也難以為繼。
饑餓和疾病,這個蒙古軍隊在越南永遠的噩夢,再次悄然降臨。士兵大量病倒,士氣低落。
與此同時,陳興道耐心地等待時機。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元軍雖然戰(zhàn)術(shù)有所改進,但其龐大臃腫的體量、對后勤的極度依賴以及最高決策層(脫歡)可能存在的經(jīng)驗不足和內(nèi)部矛盾,依然是致命的弱點。他像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獵人,靜靜地等待獵物露出疲態(tài)。
最終的結(jié)局,竟驚人地像是白藤江的翻版,只是地點換在了另一條關(guān)鍵水道,云屯(Van Don)海域。
1288年3月,元軍龐大的運糧船隊在云屯海面,再次被陳興道抓住潮汐和地形的時機,利用火攻和小船突擊,配合岸上伏兵,重創(chuàng)了元軍后勤艦隊!大量寶貴的糧草被焚毀或沉入大海。這個消息,對于已經(jīng)陷入困境的前線元軍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后勤命脈被切斷,前線軍隊饑病交加,士氣徹底崩潰。鎮(zhèn)南王脫歡眼看勝利無望,再拖下去甚至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只得在占領(lǐng)升龍僅僅幾個月后,就灰溜溜地下令撤軍。撤退途中,又不斷遭到越南軍隊的追擊和襲擾,損失慘重。
第三次聲勢浩大的征越戰(zhàn)爭,最終仍以元朝的失敗撤退告終。
嶺南人的智慧雖然帶來了戰(zhàn)術(shù)上的改進,一度取得進展,卻終究未能從根本上扭轉(zhuǎn)蒙古帝國在越南面臨的結(jié)構(gòu)性困境。
忽必烈至死也沒能圓他的“安南夢”。
三次大規(guī)模遠征,耗費了帝國無數(shù)的人力、物力、財力,損兵折將,最終卻只換來越南陳朝名義上的“臣服”(實際保持高度獨立)。越南,成了蒙古鐵蹄下少數(shù)幾個成功捍衛(wèi)了自身獨立的國家之一,這份榮耀至今被越南人銘記。
晚年的忽必烈,據(jù)說常常對著南方地圖長吁短嘆。史料雖未明言,但從他后期對南方事務(wù)的反思和對嶺南籍官員的有限重用來看,他內(nèi)心深處恐怕確實充滿了悔意。
他或許終于明白了:橫掃歐亞大陸的無敵戰(zhàn)法,在熱帶雨林、密布河網(wǎng)和堅韌的人民意志面前,是有極限的。
他后悔的,不僅是“不用嶺南人”的戰(zhàn)術(shù)失誤,更深層的,或許是蒙古帝國那種高度依賴草原騎兵優(yōu)勢、相對輕視地方復(fù)雜性和適應(yīng)性治理的統(tǒng)治邏輯,在面對像越南這樣具有獨特地理文化稟賦的地區(qū)時,暴露出了根本性的不適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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