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長河（國際問題學者）

北約海牙峰會落下帷幕，成員國“原則上”達成了一項歷史性協議：2035年前將國防開支提升至GDP的5%。這一數字被北約秘書長呂特形容為“量子跳躍”般的壯舉，標志著冷戰以來北約最大規模的重整軍備計劃正式啟動。

然而，當掌聲平息后，歐洲各國防長們面對的是冰冷的現實：沒有任何一個北約成員國目前達到5%的標準，即便是軍費占比最高的波蘭也僅徘徊在4.7%左右。荷蘭銀行經濟學家迪維尼的警告更如冷水澆頭——3.5%的核心軍費支出目標“對大多數北約成員國而言非常不現實”，許多國家連現有2%的門檻都尚未跨越。這一被特朗普強力推動的軍費目標，與其說是防務藍圖，不如說是一張難以兌現的空頭支票。

北約的5%軍費目標本質上是一場數字游戲。為緩解成員國的達標壓力，北約秘書長呂特巧妙地將目標拆解為“3.5%核心防務支出”加“1.5%安全相關投資”。這種分類為各國創造了靈活操作的空間。什么是“安全相關投資”？擴建荷蘭貨運海港、法國網絡安全投入，甚至民防演習支出都可能被納入其中。模糊的界定也許會給各國玩弄“數字魔術”打開方便之門。

更引人注目的提議是將對烏克蘭援助計入國防開支。自2022年2月以來，歐洲北約成員國已向烏克蘭提供1300億歐元軍事支持。若能將其納入1.5%的“安全相關支出”，許多國家將“奇跡般”接近達標。

2035年的遙遠期限本身就暴露了北約內部的信心不足。面對特朗普要求2030年達標的壓力，多數歐洲國家堅持將截止期延后。如此長的過渡期暗示：5%只是一個長期愿景，而非近期必須實現的硬指標。

軍費升級計劃正將北約推向內部裂變的邊緣。西班牙首相桑切斯在全國電視講話中公開唱反調：“5%的支出是不成比例且不必要的?！彼孤宸タ吮硎颈Ａ糇灾鳑Q定如何實現軍費支出目標的權利，比利時也認為短期內大幅增加軍費不現實。匈牙利總理歐爾班更在峰會期間直指問題核心：“真正的威脅不是安全層面的，而是經濟上的，是我們在全球貿易中正在失去競爭力?！?/p>

成員國之間的貧富差距進一步加劇了分歧。東歐前線國家如波蘭和波羅的海三國，因直面俄羅斯威脅而積極支持擴軍。波蘭已宣布計劃在2026年將防務開支提升至GDP的5%。相比之下，西班牙、加拿大等未達原2%標準的國家則面臨巨大壓力。這種安全認知與經濟實力的雙重不平衡，正侵蝕著北約建立在“集體安全”基礎上的統一戰略邏輯。

特朗普的雙重標準更是火上澆油。他一面施壓盟友提高軍費，一面宣稱“美國無須遵守5%的目標”，但同時要求其他盟國必須履行義務。2024年美國國防支出僅占GDP的3.19%，卻要求歐洲承擔更高比例。這種美式特權主義引發歐洲外交官們的不滿。

5%的軍費目標意味著歐洲各國需在國防與經濟福祉間做出痛苦抉擇。對于不同財政狀況的國家，應對策略各不相同。愛沙尼亞嘗試增稅支持國防，而意大利等國債高企的國家則難以承受更多借貸。第三種選擇——削減社會福利——可能引發社會動蕩和政治危機。

德國承諾增加6萬名現役士兵，呂特要求北約增加數千輛裝甲車和數百萬枚炮彈，并將歐洲防空反導能力提升400%。如此龐大的擴軍計劃需要持續數十年的財政承諾。

歐洲軍備體系的結構性問題也制約著資金使用效率。歐盟內存在178種不同武器系統和17種不同坦克，重復建設導致資源浪費。整合這些分散的軍事能力，比單純增加預算更為艱難。

北約2024年總開支已達1.5萬億美元，占全球軍費總額的55%。將軍費提升至GDP的5%，意味著本已失衡的全球軍力對比將進一步加劇，而歐洲納稅人將為此背負沉重負擔。

北約的軍備擴張計劃暴露了一個根本性矛盾：歐洲既擔憂美國撤軍，又無力填補戰力空白。北約軍事委員會主席德拉戈內坦言，北約必須準備應對美國將注意力從歐洲轉移到印太地區的情況。

今年3月曝光的美國國防戰略報告明確提出，美國應把駐歐洲部隊移至更靠近亞洲的位置，“迫使歐洲國家填補空缺”。駐東歐的2萬名美軍可能成為首批撤離部隊。北約則以“俄羅斯威脅”作為擴軍理由，聲稱情報評估顯示俄羅斯“可能在未來數年內攻擊北約成員國”。

這種威脅認知直接推動了軍備升級。但北約的擴張本身也在刺激俄羅斯加強戰備，形成安全困境的惡性循環。在波羅的海，當北約舉行“波羅的海行動-2025”軍演前，俄羅斯就已在鄰近海域進行大規模演習，被外界視為“提前反制”。這種針鋒相對的軍事展示加劇了擦槍走火的風險。

總之，北約的5%軍費目標如同鏡中花水中月，折射出聯盟在戰略焦慮下的集體幻覺。當2035年的期限到來時，人們終將發現真正的安全仍懸于美歐關系的地緣政治鋼絲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