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7日,按農歷計算,正好是正月三十。河南省駐馬店市遂平縣,這個古老縣城的年味兒還沒有散去,隱約還能聽到鞭炮聲。
李琳睡了個懶覺,十點多才從床上爬起來。她沒有工作,不必像上班族那樣朝九晚五。丈夫在縣城某機關工作,算是國家干部;孩子小微今年八歲,聰明可愛,人見人夸。街坊鄰居誰不羨慕她生活愜意,家庭幸福。
每天早上都是丈夫送孩子上學,中午她負責接孩子回家。今天是周五,昨晚她還跟丈夫商量呢,準備周末帶孩子出去玩玩。不經意間,李琳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時鐘,已經11點半了,她該去接孩子了。
到了校門口,還沒放學,等待的家長已經不少了。她和平常一樣站在了老地方。
放學鈴聲響過,校門口一下子就熱鬧起來。家長找學生,學生找家長,學生和老師告別……李琳也把腦袋伸了伸,雙腳往大門方向挪了挪,在擁擠的人群中尋找女兒那嬌小的身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校門口人越來越少,女兒卻一直無影無蹤。眼看值班室大爺要關上小門了,李琳這才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小微哪兒去了?難道是犯錯誤,被老師留下了?不應該啊,女兒向來乖巧聽話,所有老師都對她贊不絕口。那是跟同學出去玩了?也不可能呀,女兒雖然年紀小,但做事很有分寸;自己每天都來接她,就算和同學去玩,女兒也一定會事先告訴她的呀。
想到這些,李琳急沖沖地攔住了看門大爺,說明情況進了學校。
小微所在的教室已空無一人。李琳又把學校上上下下跑了個遍,仍沒找到女兒。好心的看門大爺提醒她,不妨給孩子的班主任打個電話問問。
焦急的李琳馬上撥通了班主任徐老師的電話,徐老師卻說今天就沒看見小微來上課。李琳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冰窖,為什么學生不來上課,不通知家長呢?轉念又一想,不會是丈夫就沒把孩子送到學校吧?她心里不由得責怪起來,再撥手機。
電話那頭的丈夫梁光聽了妻子的話一頭霧水,立刻也趕到了學校。他還叫上了平時關系不錯的幾個哥們一起幫忙找尋小微,也是一無所獲。
小微肯定出事了!梁光夫婦趕緊報了警。
警方的介入很快驚動了校方。畢竟一個學生在上學期間無故失蹤,而老師們居然無人問津。如果學生發生不測,學校將承擔不可推卸的責任;而且,這將直接影響到學校的名譽和入學率。
為了早點找到孩子,警方建議校方迅速召回小微的同班同學。一個害羞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說,她看到小微和宋老師一早就離開學校了。
得到這一線索后,梁光夫婦與警員一起找校長說明了情況。校長便將學生口中的宋老師——宋琳叫到辦公室進行詢問。
不料宋琳堅決否認今天見過,但言語之間神色慌張。隨后,警方前往宋琳家進行搜索。
房門打開后,警方發現小微靜靜地躺在客廳里,嘴和鼻子被膠帶封著,臉色發青,經鑒定已死于窒息。隨后,警方在衛生間里發現了小微當天穿的淺紅色棉襖。
宋琳立即被控制并交送至遂平縣刑警隊。
本案引起了各級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河南省各大新聞媒體也相繼作出報道。在一片師德喪盡的拷問與譴責聲中,我們更關注的是,宋琳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是什么原因讓她褪下人民教師的光環,墮落為綁架并殺害學生的罪犯?是學生家長與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還是這名叫小微的學生知道了她的什么秘密,或者是宋琳自己有什么問題?要尋找答案,還得從宋琳的成長經歷說起。
宋琳出生在一個商人之家,父母一起做生意賺了些錢。在少年時代,宋琳和弟弟一直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有道是,男人有錢就學壞,這話雖然不絕對,可宋琳偏偏就攤上了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也許是仗著手里有點錢,人到中年的梁父開始花心,搞了一個又一個女人。生性懦弱的梁母敢怒而不敢言,只有每天以淚洗面。
那是1995年,宋琳15歲,剛剛到鄭州讀職業學校,還不清楚這種變故意味著什么。三年后宋琳畢業回了家,卻再也感受不到從前的幸福。父親的心思全然不在這個家,錢也被他糟蹋沒了。宋琳也曾苦苦勸過父親,但是,那個男人執意要一條道走到黑,再不回心轉意了。宋琳討厭他,也想盡快擺脫這個家。
經人介紹,宋琳認識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男人。第二年,這個男人就成了她的丈夫,給了她一個可以倚靠的肩膀。
上天待宋琳不薄,婆家的經濟條件很好。丈夫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比她年長幾歲,總是把她當孩子般寵著。他上面還有五個姐姐,因為她們比弟弟年長不少,因此格外寵愛他,也異常疼愛和照顧這對小夫妻。宋琳更是做起了全職太太。作為一個女人,擁有了富足美滿的家庭和無限疼惜自己的丈夫,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宋琳的日子剛剛風生水起,厄運卻再一次擊中了她。
宋母因丈夫多年來的背叛積郁成疾。后來,宋父竟為了一個比女兒還小一歲的女人,向宋母提出離婚。長期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宋母更加痛苦,不能自拔。更有甚者,早已養成大手大腳習慣的宋父竟然為了取悅這個女人而入不敷出,四處借債。2002年冬天,債主到宋家要錢,見宋父不在,就賴在家里準備堵他。宋母又氣又急,突發腦溢血不治身亡。
宋琳深受打擊。無論母親多么軟弱多么無能,總也是她的精神依靠。母親去了,從此她失去了唯一可以聽她盡情傾訴的貼心人。她清楚地記得,母親去世那天是臘月初二。可憐的母親尸骨未寒,父親就和那個小女人結了婚,而且又生了一個女孩。
假如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宋琳還可以理解父親與母親感情破裂婚姻解體,但是,狠心的父親居然把尚未成年的弟弟推給自己來負擔,這令她實在是忍無可忍!
宋琳痛恨父親,這一恨就是一輩子,到死也無法釋懷。
在那些昏暗的日子里,丈夫是一縷溫暖的陽光。他默默地背負起岳父甩下的“包袱”,為妻子撐起一片晴空。
不滿20歲就踏上紅地毯的宋琳嬌憨任性,還不具備成熟的心智。但無論她做錯了什么,只要撒撒嬌,丈夫就會舉手投降。他寵著她慣著她,把她當成了小公主。
“小公主”很快就當了媽媽。宋琳先是生了一個女兒,后來又添了一個兒子。小家庭堪稱幸福甜蜜,生活向她露出了笑臉。
但是,只做了兩年家庭主婦,宋琳就感到了無聊。于是,婆家又幫她找了份工作——在實驗小學當教師。剛開始,宋琳積極地投身其中,干勁十足,但一段時間后,她的熱情消退了。從前過慣了花錢如流水的日子,現在無法滿足于一個月幾百塊錢加上丈夫在農行開車的那點收人。這個心比天高的女人始終覺得自己可以掙到更多的錢,當老師有些“屈才”了。宋琳越來越不愿為那點可憐的工資而付出“蠟炬成灰淚始干”的心血。多虧婆家多方打點,她才沒有被學校辭退。
宋琳所謂的理想與現實脫節了,根存于她骨子里的惰性思想開始復蘇。
為了給單調的生活增添一絲樂趣,宋琳四處尋找“發泄點”。有一天,她看到幾個人在打牌。起初,宋琳很好奇這項“娛樂活動”為何有這么大的吸引力,讓人直殺個“天昏地暗”、“死去活來”。后來她看到了那唾手可得的大把的鈔票,突然領悟了其中的魔力。
宋琳也想試一試,而且迫不及待。她不知道,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便永無寧日。
最初,宋琳也知道賭博的危害,抵御著心底騰起的欲念。但只要時光無處消磨,她還是忍不住跑去觀戰,終于心癢得親自“出馬”了。丈夫覺得只要妻子不感到空虛,玩一玩牌也無所謂,萬萬料不到厄運正向他張開血盆大口,而當他感覺到危險的時候,宋琳已經沉迷于賭博不能自拔,他再也無力拉回這脫韁的野馬。
家務不做了,孩子不管了,白天上班晚上打牌,夜不歸宿了……丈夫開始提出抗議。可惜這個男人只會嬌慣妻子,卻不知該如何管束。拉鋸戰打了無數,總以他的讓步告終。此時的宋琳底氣十足:我的手氣多好啊,贏的總比輸的多;與其做枯燥無味的工作,像螞蟻那樣忙忙碌碌,還不如在這小小牌桌上瀟灑一把,沒準還能發家致富。
賭博是個無底洞,時刻張開大嘴準備吞噬貪婪的賭徒。
幾次小勝下來后,運氣跟宋琳“拜拜”了。后來的鏖戰輸的次數遠遠多于贏的次數。這時,她沒有及時懸崖勒馬,而是越賭癮越大,越賭投入的錢越多,想用大勝撈回本錢甚至“咸魚翻身”。家里的錢輸光了,她就借錢賭。不可思議的是,幫忙籌措賭資的竟然是她的丈夫。
漸漸地,宋琳在賭途上越陷越深,債臺高筑。當賭債達到了幾十萬的時候,宋琳開始著急了。俗話說“病急亂投醫”,負債累累的她不但不及時抽身,反而向更深的泥潭邁步。
聽說婆家有位親戚叫于合,是個以賭為生的人,有過“一天賭贏百萬,眨眼間又輸幾百萬”的傳奇經歷。這條信息被走背字的宋琳當成了“福音”。她這個小巫充滿好奇地要見見這位大巫。通過電話,宋琳提出要請于合幫忙,狠狠地賭一把,來個大翻身,把以前輸掉的錢贏回來。
一個賭徒聽到有人出資讓自己過賭癮,就像一個有毒癮的人關鍵時刻得到毒品,高興得忘了東南西北,滿口答應。為了讓宋琳下定決心不反悔,他向宋琳承諾打牌很容易撈本,幾天就能撈回來。雙方提前說定,由宋琳出錢,無論輸贏,他們各攤一半,這樣可以將風險降到最低。
幾天后,他們約定到外地一個專門的賭場去實施“賺錢計劃”。到了目的地,宋琳大開眼界,鬧了半天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她原本拿出100元下注就到頭了,而這里一擲就十萬百萬,簡直是在拼命呀!
鬼迷心竅的宋琳不但沒有被嚇退,還跟著豪賭了一把,結果錢沒撈回來,反而又輸掉12萬。根據協議,于合要給宋琳六萬。宋琳的丈夫礙于親戚的情面,并考慮到于合償還能力有限,就讓于合付五萬了事。但于合連五萬都支付不起。對于他這樣的賭徒,就算手中有五萬也是去賭場中尋找刺激,哪里會給宋琳兜底呢?
面對這筆賭債,丈夫惴惴不安,因為這十幾萬賭資是他經不住妻子的哄勸而伸手向姐姐們借來的。當然,他隱瞞了這筆錢的用途,而且答應姐姐們快借快還。這下子他們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萬一姐姐們知道了真相……他真不敢想下去,要知道,她們最最痛恨賭博!
直到這時,宋琳才略有覺悟,想起要懸崖勒馬。老老實實過日子多好啊,干嗎要瞎折騰啊?有句話不是說“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嗎,現在重新做人是不是還來得及?
丈夫聽到宋琳準備悔過自新,高興極了。
債務問題又該如何解決呢?宋琳拿出的方案是驚世駭俗的一個字——逃!
宋琳說服丈夫,一家四口放棄所有遠走他鄉,到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踏踏實實過日子。他們繼續求助于姐姐們,請她們幫助渡過難關。出于親情,姐姐們幫這小兩口買了輛新車,于是他們在外地做起了跑運輸的生意。而宋琳也選擇“屈就”,在當地的一所小學重新執起了教鞭。宋琳暗自想,東山再起之后他們一定會回來。
如果事情按照宋琳的設想發展下去,故事的結局是完全有可能改變的。可是這一次,上帝拋棄了她。
他們屬于當地規模最大、活兒最多的一個車隊,而且他們的車最新,買的也最晚。但他們偏偏出事也最頻繁,短短半年就翻車三回,還撞了一次人。夫妻倆不但沒掙到錢,還欠下了為修車、改車而新貸的一筆款,就連每月的利息也還不上了。
宋琳唯一的希望破滅了。在外地東山再起的設想落空了,現有的窟窿加上原來幾十萬元的賭債,讓她覺得已是走投無路。
就在極其窮困之時,她再一次想到了于合。因為按照協議,于合還欠她五萬元;而此時的五萬元對宋琳來說,可能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宋琳再次找到于合提出要錢的時候,于合拉著一張臉,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樣。看著宋琳快要急瘋的樣子,他還出了個餿主意:不如拐帶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由他出面向人家要錢,通過這個辦法他們可以得到錢擺脫窘境。
早已失去理智的宋琳接受了這個險惡的提議,她那顆因賭博而逐漸扭曲的心靈終于跌入了罪惡的深淵。
經歷了生活的捉弄,宋琳身心疲憊,脾氣也變得十分惡劣,每天都和丈夫吵吵鬧鬧。在絕境中,她再次想到了逃避。不過這一次,她想到的逃避方法是告別人世。就在舉刀準備割腕的時候,她看到了自己一雙可愛的兒女。他們還那么小,就要永遠地失去親生之母嗎?不行,我還不能死,我要活下去——宋琳收回了邁向黃泉的腳步。但是,又該怎樣活下去呢?唯一的出路,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弄到錢——她在心里默念著。
在這個時候,宋琳終于感覺到對不起這個家,對不起丈夫和孩子。是自己陷入賭博的沼澤,把這個家一步步拖向了地獄。難道不是嗎?罪魁禍首就是她,而家人們都是無辜的啊,不該為她承擔后果。宋琳覺得,就算死也要用自己的命為家里換點什么,為丈夫減輕點經濟負擔才算值得。
那天夜里,她輾轉難眠,又想起了于合的話:找個孩子來,向孩子家里人勒索點錢。
一個母親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受苦,而要去傷害別人的孩子。這究竟是偉大的母愛,還是喪盡天良?可惜此時的宋琳已經顧不上想這些了,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正準備以身試法。
第二天一早,宋琳就給于合打了電話:“就按你說的,我找個有錢的學生來我家,你向她的父母要錢吧。”
于合提醒她,為了不暴露自己,綁架后必須殺人滅口。宋琳只想要錢,并不想要別人的命。雖然為此跟于合爭執了很久,但為了錢,宋琳還是決定放手一搏。
掛掉電話后,宋琳開始在大腦中搜索綁架對象。
在動手前一天夜里12點以前,宋琳的目標是二年級的南南。不過考慮到得手后于合要撕票,已經被魔鬼控制的宋琳還是于心不忍。南南的父母一直沒有孩子,年輕時領養了一個女孩。然后夫妻倆用了10多年的時間治病,在養女15歲那一年,他們終于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南南。
也許是出于一種本能的同情,宋琳決定放過南南一家。
計劃必須實施,但目標可以改變。那么,向誰下手比較好呢?
宋琳考慮再三。身為人母,她還真沒狠心到不動聲色就取人性命的地步,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孩子。
但事已至此,宋琳是萬萬不敢放棄的。她想到了以前看過的很多相關的電視劇,天真地以為,只要把孩子堵上嘴藏起來,拿到錢后把他(她)放了就行了。
權衡再三后,宋琳將目標鎖定了自己的學生小微。小微家底殷實,她的父母是拿得出一筆大錢的。
2008年3月7日早7點鐘,宋琳早早來到學校等著小微。7點20分,小微的父親開車送她到校了。小微前腳踏入校門,宋琳后腳就追上她,以幫忙辦事為由,將小微騙至自己家中。宋琳拿出七片安眠藥,騙小微說是打蟲藥,讓她吃下去。隨后,宋琳打電話和于合聯系,讓他向小微的家人勒索錢財。但奇怪的是,于合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中午12點,瘋狂聯系于合未果的宋琳接到了同事打來的電話,通知她有急事需趕到學校。
此時,小微還沒有入睡,上完廁所哭鬧著要回家。宋琳心煩意亂,唯恐綁架事實敗露。她只希望小微盡快人睡,她好抽身去學校。等聯系上于合,后面的事由他出面,自己就解脫了。可是,孩子偏偏不睡,哭聲陣陣刺激著她的神經。
一心要讓小微閉嘴的宋琳像著了魔一樣,慌亂把小微拖進衛生間按倒在地面上,先后用手和塑料袋捂小微的口鼻。她的本意是讓小微安靜下來以免計劃敗露,可是,她發現小微漸漸軟了下去。不顧一切的宋琳又用透明膠帶將其口鼻封死,然后趕回遂平縣實驗小學。這直接致使小微口鼻腔受阻而窒息死亡。
2008年8月7日,駐馬店市中級法院一審以綁架罪判處宋琳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判處從犯于合有期徒刑15年,剝奪政治權利5年,并處罰金5萬元。
年僅九歲的小學生小微就這樣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像一朵小花還未綻放,就徹底凋謝了。親人們抱著她的照片痛不欲生。29歲的女教師宋琳同樣離開了她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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