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秦拓夫

在重慶市石柱土家族自治縣（簡稱石柱縣）龍潭鄉的深山之中，一場礦業權糾紛正在激烈上演。這場錯綜相連的糾紛涉及巨額投資、政府決策、企業博弈和上百名投資人的身家性命，其復雜性遠超一般的商業糾紛。

1、從國營企業到民營企業

石柱縣鉛鋅礦的歷史可追溯至1985年。公開資料顯示，該礦所在的龍潭片區已探明鉛鋅礦石儲量122萬噸，遠景儲量達3000萬噸以上。原國營石柱縣鉛鋅礦于1999年改制為民營企業，由重慶石柱沃特礦業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沃特公司”）實際控制，法定代表人為馬鴻鵠。

圖為沃特公司辦公樓

2012年成為沃特公司的一個轉折點。因鉛鋅礦環境污染問題突出，重慶市委、市政府要求全面停產整頓。同年7月11日，按照重慶市環保局《關于加快龍潭鉛鋅礦環境污染治理的通知》，石柱縣政府召開專題會議，按照“三個一”原則（一個礦區、一個龍頭企業、一種生產模式）整合資產資源，抓緊開展環保整治，努力把鉛鋅產業做大做強。隨后，確定了“兩統一消”工作要求，即“統一開發、統一加工、消除污染”，逐步實現“一個礦區，一個法人”的礦區整合思路，要求相關部門做好企業資產資源整合工作。

為讓礦區盡快達標、恢復生產，沃特公司于2016年1月12日制訂了《融資及還款計劃書》，計劃融資3億元，用于龍潭鉛鋅礦區擴大生產、技改項目和整合收購，承諾3年時間全部還清融資借款。

據百度搜索顯示：沃特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由馬鴻鵠變更為秦文科后，于2023年12月21日，又由秦文科變更為王宇至今。

因該公司在生產經營活動中礦山安全和環保問題突出，曾多次被行政處罰，2020年還被重慶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以污染環境罪判刑，到目前為止，另有26個開庭公告，2024年與重慶睿帆有色金屬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睿帆公司”）發生合同糾紛，至今仍在訴訟中。

二、合作開發背后的暗流涌動

2016年1月22日，睿帆公司正式注冊成立，注冊資本1500萬元，法定代表人為劉江龍。同年3月22日，沃特公司作為甲方，睿帆公司作為乙方，劉江龍、羅楊、陸懿作為丙方簽訂了《合作開發合同》，約定由睿帆公司負責沃特公司采礦權范圍內三個礦井的開發建設，承擔全部投資和生產成本，沃特公司則收取管理費和生產安全、環保等方面的監督管理。合同細節顯示，沃特公司收取管理費的計算方式頗為復雜：鋅價低于18000元/噸時，每噸收取248元；高于此價格時，每漲價1000元加收10元。合同有效期十年，至2026年2月止。

圖為睿帆公

“我們投入了2.3億元，包括環境治理、技改工程、‘六大系統’建設等，使礦山達到了政府驗收標準。”睿帆公司法定代表人劉江龍表示。

然而，好景不長。2016年7月17日，在睿帆公司正式投產經營不到三個月，沃特公司突然停發炸藥并發出書面停產通知，要求停止一切開采活動。“當時鋅價大漲，對方可能覺得利益分配不劃算。”一位睿帆公司股東這樣分析。由于礦山作業必用的炸藥屬民用爆破物品，監管很嚴，對炸藥的管控權掌握在沃特公司，因而睿帆公司不得不停止開采作業，一停就是七八年，導致礦山安全、環保問題再次凸現。

圖為沃特公司發出的書面停產通知

三、政府招商引資背后的博弈

睿帆公司稱，沃特公司不僅未解決睿帆公司的投入問題，反而在2023年10月將沃特公司以1.8億人民幣的價格轉讓給新成立的重慶金達礦業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金達公司”）。據天眼查顯示：金達公司成立于2023年5月，注冊資本2億元，但未實繳。

“這明顯是為收購沃特公司而設立的空殼公司。”睿帆公司相關人土指出。

據了解，金達公司是通過縣政府招商引資渠道進來成功收購了沃特公司。因而，石柱縣政府在此事中的角色備受爭議。一方面，在2021年縣政府的《議事紀要》中明確要求解決睿帆公司的投入問題，妥善處理投資人的利益；另一方面，在未解決好沃特公司與睿帆公司歷史遺留問題的情況下，通過招商引資引進新的投資方，即金達公司以低于睿帆公司投入的2.3億元價格收購沃特公司，導致睿帆公司與金達公司及沃特公司的矛盾驟起，引發肢體沖突和法律糾紛。

圖為石柱縣政府議事紀要截圖

2024年12月，睿帆公司人員與金達公司人員在探礦作業現場發生肢體沖突，導致睿帆公司員工受傷。

“他們（金達公司）說是政府招商來的，就能強行動工嗎？”受傷者劉某某躺在病床上發出疑問。而金達公司則稱其行為合法合規，已取得相關許可。

2024年3月，沃特公司一紙訴狀將睿帆公司訴至黔江區法院，請求確認2016年簽訂的《合作開發合同》無效。其理由包括：合同實質是采礦權轉讓；沃特公司不履行礦山管理職責；礦井已無法繼續生產等。

“這是典型的采礦權承包合同，”睿帆公司代理人認為：“根據最高法司法解釋，法律并不禁止這種承包行為。”提交給法庭的證據顯示，沃特公司實際參與了礦山管理，比如對爆破物品的管控，對安全環保的管理等，采礦權主體也從未變更。

“政府招商引資不能成為侵害他人權益的理由，”重慶某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指出：“如果政府明知招商項目存在重大矛盾糾紛且未妥善處理仍推進招商，可能會加劇矛盾糾紛升級，更不利于矛盾糾紛的解決。”

值得關注的是，石柱縣鉛鋅礦整改進程與地方經濟發展緊密相關。當地政府網站信息顯示，鉛鋅產業曾被列為該縣的重點發展產業。這種經濟利益與行政監管之間的張力，或許是糾紛久拖不決的深層原因。

四、多方博弈下的出路何在

截至發文之時，睿帆公司與沃特公司的合同糾紛一案仍在訴訟之中。關注此事的人士建議，此類復雜糾紛的解決可能需要多管齊下：

司法確權：通過訴訟明確合同性質及效力，厘清各方權利義務；

行政協調：政府應秉持中立立場，搭建協商平臺；

第三方評估：對礦山現狀及投資進行專業評估，為解決方案提供依據；

風險防控：完善招商引資審查機制，避免類似糾紛重演。

“我們只想要個公道。”劉江龍在發給石柱縣一位領導的短信中寫道。對這場涉及數億資產、多方當事人及上百個家庭的礦業權糾紛，我們期待它的最后答案。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