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東平

《烏鄉薄暮》是作家周蓬樺十年行走烏鄉期間與山野、森林、草原、河流乃至天地萬物的深情對話，是與荒野大地交集的傾情書寫，呈現的是真情、樸素的氣質，散發著烏鄉泥土的芬芳，蘊藏著大自然的生態密碼，傳達的是美、善、暖的能量。書中的作品篇幅構筑不算長，但每一篇都獨具匠心，具有詩一般的張力，體現了作家獨特且多維的視角，快意處如山間流淌的小溪，叮叮咚咚，如露珠在草葉上起舞，曼妙靈動；心動處如晨陽般明晰悅目，如月光般靜美皎潔；悲情處如鐵爪撓心，瞬間淚目；幽默處笑點被啟動，令人情不自禁地啞然失笑——讀完全書，滿面盡是“帶淚的微笑”。

《烏鄉薄暮》

周蓬樺 著

百花文藝出版社

像一缸缸濃醇的葡萄酒，周蓬樺的散文是長期積累醞釀發酵的結果，蘊含著智慧、哲思與憂思，作家的悲憫情懷和赤子之心在文字間閃亮，每一個字都是一顆愛的種子，這是對烏鄉的愛，對大自然的愛，更是對天地萬物的虔敬。

周蓬樺的散文，均著眼于往往被人忽視的小切口，卻展現了非常深刻的哲思和獨到的立意，富有感染力，很容易讓人共情或者陷入沉思。《烏鄉薄暮》里一篇篇短小精悍的散文，是一幕幕精彩短劇，在他的筆下隆重上演：小人物，小生靈，小事件，一草一木，一滴水，甚至一種聲音……都成為短劇的主角，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都閃耀著微弱但多彩的光芒，折射著真摯樸實的情感。

在《雪地山貍》中，生靈和人親密相處，就和人類的孩子一樣，產生難舍的感情：“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美美。并制作了一個小木牌，寫上美美的名字，系在它的脖頸上。讓外人看到了，知道它是有主人的，在起歹念時也好有所顧忌。”結尾又寫道：“愿我的美美和它的如意郎君幸福快樂，生一堆可愛的小山貍子。”這樣的文字，溫馨憐愛之情溢滿紙間。

在《寫給草籽的信》中，作者表述：“至今記得，我給秋天的草籽寫過一封信，親愛的草籽，懷孕的草籽，愿你來年的春天，生一群可愛的孩子，個個都是好樣的。”一顆卑微如塵土、不被人注意的草籽，在他筆下都有了讓人羨慕的位置。

《四姥娘的夜路》一文，寫月黑風高時四姥娘被“偏偏頭”劫了道，但當她得知“偏偏頭”是她接生的孩子而且遭遇不幸時，不但原諒了他，第二天還踩著積雪走了近二十里路給他送去了一袋子磨好的新苞米碴。山野小人物四姥娘的彪悍、豁達與善良性格，體現得特別生動感人。

在《善良的煙囪》中，“時常，大風吹刮著它，暴雨朝它潑水，而雪花會灌滿它的嘴巴和胃囊，但它忍受著這一切，不急躁也不逃跑，始終呆在屋頂的一角，好像在受苦修行，又好像在等待爆發的那一刻……即便在年節里，主人連續幾天燒柴燉肉，而它累得要吐血的時候，它也從沒有動過一絲報復或破壞的念頭。”試問，在生活中有誰曾發現煙囪是如此的善良？如果作家沒有一顆悲憫萬物之心，又怎會對一個靜默而無人關注的煙囪在意呢？這篇散文的結尾更是美得一塌糊涂——由火車想到南方，想到燕子，想到春天，想到燕子來北方會在煙囪旁筑巢，給煙囪做伴，安慰煙囪的孤寂。讀到這里，我沒有更合適的詞語贊嘆，只在心里反復念叨幾個最美的詞語。我在想：如果草籽、煙囪有靈，該是多么感念作家的一顆友善之心呢。

《烏鄉薄暮》中包含著豐富的知識點——關于“烏鄉”地域的風土人情、人物傳奇，還有植物、動物、昆蟲、季節等等，就像一部“烏鄉”的百科全書，讓讀者從中受益。為了獲取第一手資料，周蓬樺曾經在長達十年的時間里自駕跋涉，東北森林與草原成了他的創作礦藏。

讀《烏鄉薄暮》，總是被書中那些詩意別致的語言所折服，如《雨落木桶》中的段落：“船像箭頭，擊出一片浪花，像開了一朵白荷”——美！《桑葉鎮的慈悲》中的譬喻：“陽光在街道上如水一樣流淌，一縷紫光蒸騰在半空，伸手可及，我瞬間產生了一種欲望：若是將一撮陽光捉到籃子里，豈不妙哉。”《草窨課》一文描寫和童年伙伴的友誼：“大約一周后，我就和屯子里的小伙伴們熟絡起來，要好得像一鍋麥芽糖黏到了一起。”描寫大表哥帶給他的印象：“無論他走到哪里，笑聲就在那里星星一樣升起。”《游獵者的黃昏》中這樣寫林間“水泡子”：它們多半是百年前遺留下的火山坑，是大地肌膚上燙起的一個個“燎泡”。“燎泡”一詞既接地氣，又非常形象。

《烏鄉薄暮》講述的是東北故事，其實也是大地的故事，它既有散文的詩情畫意，又有小說的生動情節，通過明凈簡潔的語言一步步將人的思緒帶入其中。當全書合攏，便記住了烏鄉，記住了大地豐饒的生態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