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中華一腳踹開礦長辦公室的彈簧門,力道大得讓門板"砰"地撞在墻上又彈回來。他松了松勒進脖子的滌綸領帶,怒沖沖朝真皮沙發上坐下去,隨即沙發發出"撲哧"聲響。
窗外,運煤火車正噴著白汽哐當哐當駛過,汽笛聲混著他粗重的喘息,在辦公室里嗡嗡回蕩。
"明礦長!許開發在會上當眾辱罵領導!"他掏出手帕抹了把油光發亮的前額,"這種害群之馬不開除,以后隊伍還怎么帶?"
明礦長慢條斯理地吸了兩口煙,突然笑了:"老蔣啊,要是罵領導就得開除,那多好,再省得我精簡人員了。"
蔣中華像被扎破的輪胎般泄了氣,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沙發扶手上的煙頭燙痕:"那...那總得給個處分吧?"
“給啊,我支持給,領導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下屬對罵,嘿嘿,有意思!你說!給啥處分,我簽字!”
蔣總是聰明人,哪里聽不出明礦長的意思,低著頭不再吭聲。明總對旁邊的通訊員說:“去把許隊長叫來!”
煤經處的工棚下,老曹正用改錐撬著礦車底油泥。鐵器碰撞聲里,他突然壓低嗓門:"聽說蔣總去找礦長了?"
"讓他告!"我"咣當"扔下鐵锨,“我才不怕呢,和那樣的人打交道,撕破臉是遲早的事,否則,以后的事情就沒法進行!”。
大劉遞來一支揉皺的"大生產"香煙:"許隊,要不...去給蔣總賠個不是?以后還得用人家呢!"
我盯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想起大伙兒被蔣總訓得像孫子不敢吭聲,心里就有一股子氣。我點燃香煙,劣質煙草味嗆得眼睛發酸:"哼,老子寧可去掏大糞!"
礦長辦公室的掛鐘敲了四下,我跟著通訊員進了明礦長辦公室,盯著他身后那面舊錦旗——"1990年度安全生產先進單位",金線繡的字有些已經脫線模糊了。
"坐。"明礦長推來一杯茶,搪瓷缸上的"先進生產者"紅字褪成了粉紅色。茶水上漂著兩片碎末,像是從招待用的高末里特意篩出來的。
我梗著脖子沒動:"礦長,你是問蔣總說大伙兒是豬這事?.."
"他說的是氣話,不說了。"明礦長從桌子上的文件夾里取出一份《人民日報》,頭版正印著"改革開放"的社論,"蔣總說,你也能安置工人,是實話嗎?"
窗外的廣播突然開始播放《咱們工人有力量》,激昂的旋律穿過玻璃窗。我底氣十足地說:"當然能,我和蔣總不一樣,他用著礦上的人,賣著礦上的煤,還說他能安置人,這不是笑話!”
明礦長伸出右手做了個“打住”手勢,嚴肅地說:“你別繞圈子,直接說!”
我大聲說:“只要礦上給政策,我不要礦上一分錢,為礦分憂,我就能帶著兄弟們在市場上殺條血路!"
明礦長聽了很高興:“徐開發,這話可是你說的啊,我一定支持!來,咱們先研究一個大框架!”隨即明礦長讓通訊員去叫任副礦長來。
不一會,任副礦長推門進來,明礦長用鋼筆輕點著報紙上"打破鐵飯碗"的標題:"老任,許開發要組建第三產業辦公室,你負責政治把關,行吧!"
我瞥見任副礦長眼底閃過的詫異——這位參加過中印反擊戰的老兵,右手還留著處理啞炮時的傷疤。他忽然抓起我的手掌,搖晃著激動地說:"小子,知道市場經濟的水有多深嗎?"
走廊盡頭傳來女工們的笑聲,她們正往光榮榜上貼"三八紅旗手"的照片。我望著窗外的煤山,黑黝黝的煤堆上覆蓋著新雪,在夕陽下泛著橘紅色的光:"總比在礦車底下刮油泥強。"
走出辦公樓時,雪地里已經印滿自行車轍。老曹蹲在花壇邊抽煙,煙頭明滅間照亮他缺了半顆的門牙:"咋樣?"
我說:“礦上很支持,明礦長、任副礦長這些都是干實事的領導,現在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只要他們支持、出政策,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遠處,礦工村的炊煙裊裊,噢,該到吃完飯的時節了。冬天,天黑的早,燈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黑色天鵝絨上的金粒子。
"明天去街道辦,"我拍了拍老曹的肩膀,"咱們自己當礦長,好好干出一番事業!"
(未完待續)
編者按:改革開放初期抓住機遇的,既承擔著創業風險,也享受了改革初期的市場紅利,即所謂吃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作者:馬福源 編輯:司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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