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疊》
總在雁字回時,我的硯田便泛起汴梁的秋聲。案頭那卷《珠玉詞》總在夤夜微脹,仿佛宣紙里還養(yǎng)著北宋未晾干的月色,一碰就滲出些前朝的相思。
我識得相思的紋路。它有時是張子野筆下不肯棲地的絮影,有時是晏同叔酒醒時廊下徘徊的燕痕,更多時候,不過是尋常驛道上,被馬蹄反復(fù)磨亮的半闋《踏莎行》。宋人的情愫總裹著水云氣,自線裝書脊游出,洇濕我鎮(zhèn)紙的太湖石。
近來方知,最苦的相思都似淡青釉。周清真“并刀如水”里藏的纏綿,原是越窯秘色瓷上的一道冰裂紋;史梅溪“自憐詩酒瘦”的惆悵,竟在龍泉青瓷的開片中獲得了永生。那些被詞筆點化的相思,會在某個梅雨天突然返潮,凝作你筆洗里游動的錦鯉。
夜闌時總聽見有人在砑光箋上走針。那些散佚的《尊前集》殘頁,化作我窗下新種的木樨。忽然懂得呂渭老為何要寫“夢怕愁時斷”,原來最纖細(xì)的情絲,需用最古老的韻腳來系。而今我的詩囊里收著三更月色,像收著永遠(yuǎn)織不完的鮫綃。
宋人最妙,總將相思繡進(jìn)時光的經(jīng)緯。柳三變在“曉風(fēng)殘月”里埋了金梭,李易安用“才下眉頭”勾著銀線。而我們這些遲來者,不過是星霜里迷路的蠶——卻要銜著千年未朽的桑葉,在霓虹灼傷的都市,織一方澄澈的繭。
我終是明白,每個詞牌都是相思的驛站。《青玉案》里永遠(yuǎn)溫著黃縢酒,《鵲橋仙》畔始終泊著木蘭舟。當(dāng)我們輕誦“兩情若是久長時”,那穿越星河的豈止是柔情?分明是漢語最晶瑩的舍利,在文明的掌紋中流轉(zhuǎn)生輝。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